提到《辛德勒名单》,哪怕用“成功”这个字眼都让我不舒服。我很骄傲这部电影被用来告诉人们大屠杀,教给人们勇气和同情。
技术会妨碍两个演员之间的情感通联,那样的影响我们一点也不想要。我们用技术建造出了一个魔幻世界,但这个世界,是马克和露比在现场,用他们真正的友谊创造的。
——斯皮尔伯格
70岁的斯皮尔伯格,有时还会做起小时候的梦,梦见自己在天上飞。更多的时候,他的梦中出现的是孩子。他有七个孩子,都已长大、结婚生子,最小的孩子也已经在读大学,但斯皮尔伯格还是会做一些“为孩子担心的梦”——尽管过去几十年里,他一直努力的是:做一个“不过度保护他们”的父亲。
斯皮尔伯格说,孩子第一,电影第二。他的新片《圆梦巨人》,是拍给孩子看的,也是拍给有童心的大人看的。电影改编自挪威作家罗尔德·达尔的童话故事《好心眼儿巨人》。在接下这部电影之前,他的七个孩子全听他讲过这个故事。
斯皮尔伯格带着这个故事来到中国,《圆梦巨人》将于2016年10月14日在中国大陆上映。中国观众曾因盗版光盘而熟悉斯皮尔伯格,如今,斯皮尔伯格也越来越熟悉中国观众。
“中国人对我和我的电影一直特别好,中国观众很聪明,尤其在情感智力,以及对电影人物的理解上。中国观众看我的电影很久了,对此我特别骄傲,因为这意味着,我讲的故事跨越了文化和国界。”斯皮尔伯格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这些粉丝之一,是马云。2015年底,斯皮尔伯格成立了安培林电影出品公司。2016年10月9日,阿里影业与安培林签约,收购了其部分股权。现在,跨越了文化与国界的,不仅仅是斯皮尔伯格讲的故事。
我的严肃电影,也源于童年的恐惧和思考
南方周末:《圆梦巨人》是罗尔德·达尔(Roald Dahl)在1982年发表的同名儿童故事。同一年,《E.T.》上映。当时你们俩就互相知道对方吗?
斯皮尔伯格:当时我们并不认识。我自己的孩子还小的时候,我就给他们读过《圆梦巨人》这个故事,但直到1990年代初,凯瑟琳·肯尼迪(编注:《辛德勒名单》的制片人之一)在电影《情迷V女郎(Milk Money)》的拍片现场读了这本书,并找我想把它拍成电影,才有了后来的事。
南方周末:有媒体说,在拍摄《间谍之桥》的第一天,你就意识到自己找到了心目中的“圆梦巨人(BFG)”,就是在那部冷战片中扮演苏联间谍的马克·里朗斯。有这么回事吗?
斯皮尔伯格:是这么回事。那是拍摄《间谍之桥》的头一天,马克坐在汤姆·汉克斯对面。在拍摄之间,我观察到他的做派。马克·里朗斯除了是世界上最好的男演员之一,他还非常亲切可人,我立刻就知道他就是BFG。他一微笑,我们全都微笑。BFG是一个让你一见倾心的故事,无论老幼。
南方周末:拍《圆梦巨人》,怎样把握恐惧感的尺度,让儿童观众又害怕,又不被吓坏?
斯皮尔伯格:孩子是聪明的。他们明白害怕是生活的一部分。作为一个艺术家和一个父亲,我想我一直努力地不去过度保护他们。如果你想让他们体会到不同程度的各种情感,这是很重要的,尤其是让他们体会恐惧。
罗尔德·达尔有一种惊人的本领,去表现儿童怎样抱有阴暗的念头,但与成年人不同,他们能在很多地方找到光明。此外,害怕然后得到解脱,一直都是迪士尼故事的特点之一。所以在这部电影里我也想尽力找到同样的平衡。
探索这个平衡的最好方式就是着眼于露比(露比·巴恩希尔,扮演女主角苏菲的12岁演员)。从我们日常的谈话里和拍摄影片时的沟通中,去理解露比的恐惧与领悟,就是理解少年观众感受的一个很好的方法。
南方周末:你的梦里一般会出现什么?
斯皮尔伯格:我想那全看我在人生的什么阶段。现在做了父亲,我的梦不一样了。我想我比以前操心得多——所以有时候我会做为孩子担心的梦。有时候我也会做小时候做的梦,梦见我会飞。
南方周末:从你的作品看来,你有极其孩子气的一面,至今还在拍儿童题材的电影和动画片,也有极其成人的那一面,对你而言,哪个是更接近内心的你?
斯皮尔伯格:是我的童年。即便是我拍的那些被认为更成年人的,主题更严肃的电影,它们当中的法则和情感,都是由我童年经历过的恐惧、思考、领悟深深地勾勒出来。
在你的内心中,必然保有“童稚”的一面。我认为那是很关键的,因为当你是孩子,你看到世界在你前头——你的人生还在前边而不是身后——因此理所当然,哪怕在悲剧和人生磨难的题材中,我也要把我童年的那一面拿到前边,放在中心。
技术是锦上添花的,反过来没戏
南方周末:你很长时间以来,都是专注在讲故事,你也曾经说过要让“故事从技术中获益”,所以《圆梦巨人》是一部“故事从技术中获益”的电影吗?“是”或者“不是”,都请详细告诉我们。
斯皮尔伯格:绝对的“是”。很多年以前,凯瑟琳和我第一次谈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们就明白,我们想要的技术还不存在。
这部电影的主要拍摄工作开始前一年,我在彻底的数字环境里拍了每一场戏。我用了一台小型的虚拟摄影装备,让一些演员穿上动作捕捉衣,创作了最基本的动画动作。然后,我们把这些低解析度的素材渲染成3D,这真的就成了我这部电影的雏形——这是最顶级的“带妆彩排”,帮助我更好地领会我们要做哪些事来讲好故事。
真到了拍摄现场,我们让(维塔数码的视觉特效师)乔·莱特瑞和他的团队开发了一套新的工艺,尽可能地逼近真人表演。拍摄是在真实的景地,混合了实拍和动作捕捉技术。我们也用上了协同工作摄影机(Simulcam),这是詹姆斯·卡梅隆在拍《阿凡达》时最先用的,把真实的演员、场景与计算机生成的演员、场景合成起来。这太有用了,我们可以把表演录下来,然后就在摄影机监视器里回放。这样在实拍真人表演的时候,我们也能看到虚拟表演实时进行。
瑞克·卡特和罗伯特·斯特罗姆伯格为15米多高的巨人、7.5米高的BFG特制了超棒的布景,以及超大型的布景和道具,使苏菲看上去很小。在超大布景里我们有两层楼高的脚手架,马克站在布景中,面前有一台表情捕捉摄影机,这样他就能跟露比对视和互动。
在这部电影里,我们尝试把现代技术中无穷的可能性都用到真人表演当中。我们剧组做到的事情真的很了不起。因为我们都知道,技术会妨碍两个演员之间的情感通联。那样的影响我们一点也不想要,我们只想用技术建造出这个魔幻世界,它是马克和露比在现场用他们真正的友谊创造的。
南方周末:这是你第一部非胶片电影,也是你的第一部3D真人电影,这两个技术上的“第一”,给你讲故事带来了什么好处?或者也可能是坏处?
斯皮尔伯格:新技术的好处在于,你能把做梦也没想过的东西放上银幕。那些在你脑子里很生动的东西,你画在纸上或描述给别人听的东西——你完全可能让它们成真,跟你想象的一模一样,甚至更好。
好处就是,能把我们一些最新奇的想法变成有形。坏处,我们是没遇到这种问题,但我想,当你不好好为你想讲的故事花心思,当你过于看重技术而不是看重它能怎样服务你的故事,技术在电影创作中的各种坏处就冒出来了。
你得从故事和人物出发,技术是用来锦上添花的。反过来没戏。
南方周末:你有戴着3D眼镜看过电影吗?是哪些电影?你喜欢这种观影方式吗?
斯皮尔伯格:太多了。我有7个儿女4个孙辈,我们总是一起去看3D电影。我喜欢和他们一起看《功夫熊猫》系列。我喜欢3D,也乐于看到孩子们与这种技术交融的方式。他们看上去真的深陷故事当中——从他们戴上3D眼镜的那一刻就掉进去了,我喜欢这种感觉。
南方周末:在中国,哪怕不是用3D摄影机来拍摄的,都会被后期做成3D,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斯皮尔伯格:我对这个做法很熟悉。美国也有这么干的,它叫后期转制。
南方周末:你有多了解现在流行的VR技术?2016年年底,据说将有VR拍摄的长片问世,你会使用VR进行拍摄吗?
斯皮尔伯格:VR技术是令我着迷的,我每一天都对它了解更多。我刚拍完了我头一部用上VR技术的电影,叫《READY PLAYER ONE》(《玩家一号》)。
南方周末:华裔导演李安的新片使用了120帧技术,据说你也在尝试,可否聊聊具体情况?
斯皮尔伯格:我了解李安在《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里的计划,我也在等着看这部电影。但我还没有在我的电影里试过这个技术。
提到《辛德勒名单》,哪怕说“成功”我都不舒服
南方周末:在中文世界里对你的介绍,有一条广为人知:据说你们家每天晚餐时,都是你先说一个故事主线,然后让孩子们接着编下去。这是真事,还是谣言?
斯皮尔伯格:这真是一个甜蜜的故事,我猜里边还算有一点点真实。可以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的孩子还小。
我一个具体的故事大纲也不知道,不过的确,我们一直是一家子梦想家和合作者。我的孩子现在是演员、作家、创作者、艺术家——我很愿意认为这是妻子凯特和我的遗传。在他们的成长期我们当然鼓励他们讲故事。
不过现在他们都大了,自己过。每当我们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饭,我们就接着讲故事——讲我们日常的生活,讲他们一起做的项目。看到他们写了自己的歌或者故事,拿到我这儿朗读或讨论,那是我最快乐的事,而不是他们小时候那样,总是我主导和他们的谈话。
南方周末:你每天肯定都会收到无数的剧本、故事,你选择它们和不选择它们的原因是什么?每一个都读,还是先凭感觉筛选一遍?
斯皮尔伯格:热情。这是唯一的答案。我必须由衷地相信那个故事,相信它应该讲述,相信我讲这个故事是在做有意义的事。这最终会归结到两个字:热情。
南方周末:还有一个很笼统、可能也很难一句话回答的问题:在你看来,怎么编好一个故事?
斯皮尔伯格: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不过有太多种答案。一个好故事里有很多要素——文笔,人物,要说的话……各种要素。最首要的,我想你得有一个作者,他对题材和你有着同样的理解,以及我刚才说的,同样的热情。和你一起工作的人得理解你想在这个电影里讲的事情有多重要。但故事本身——我想你一定要确保你做的一切(作为作者、导演,任何角色)都扎根于真实。人们沟通的方式,行动的方式,生活的方式,一切事情演进的方式——如果你专注观察我们身边的日常生活怎样进行,你就要保证你的故事扎根于其中,这样人们立刻就能有共鸣。你要是能做到这个,好故事就来了。
南方周末:拍电影,对你而言,依旧让你兴奋不已的是什么?让你已经失去了兴奋的又是什么?
斯皮尔伯格:我对有关拍电影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失去半点兴趣。在影片拍摄期的大多数晚上,我上床睡觉时都等不及第二天开工。
是拍电影的什么让我兴奋呢?一切。是每一天都不一样。我干这行四十多年了,还从没有哪一天我在片场没学到什么新东西。我工作的日子从来没有重复过。
南方周末:你觉得,现在有超越《辛德勒名单》的电影了吗?《间谍之桥》算不算?为什么?
斯皮尔伯格:《辛德勒名单》是我拍过的最重要的电影。但我无法比较我的影片。这是两部很不一样的电影,很不一样的题材。
当我提到《辛德勒名单》,哪怕用“成功”这个字眼都让我不舒服。我很骄傲这部电影被用来告诉人们大屠杀,教给人们勇气和同情。
我想《间谍之桥》也讲了同情,它讲的是当我们必须要独自经历,并且要做正确的事,会是什么样——哪怕我们是惟一做正确事情的人。同情,这是两部影片共有的主题,但它们还是非常不一样的。两部电影我都很骄傲。
南方周末:你在片场会发脾气吗?一般会对什么发脾气?
斯皮尔伯格:不会。片场的每个人都很努力地完成每一条拍摄,我们是一队人。有时候我很兴奋,想要拍摄进度更快,这时候要是有电脑或者摄影机不好用了,我会很郁闷。但我从不发脾气。那对我,对别人都没用。
南方周末:《圆梦巨人》里的小演员露比·巴恩希尔,你觉得可能是下一个德鲁·巴里摩尔(曾在《E.T.》中饰演小女孩歌蒂)吗?为什么?
斯皮尔伯格:德鲁·巴里摩尔只有一个,露比·巴恩希尔也只有一个。她就是她。她真的是一个特别的孩子。她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一定能成。她还拍了一些特别棒的短片——我猜有一天她会当导演的。
南方周末:你怎么看待一个演员在一部电影里的作用?
斯皮尔伯格:无可取代。演员是故事的脊梁骨。人类从演员身上看到我们自己真实生活中的各种情感,看到彼此的人性。我想当演员演戏时,他真的能让我们看到某些人物、故事和文化,没有他们时我们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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