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逝那年正好60岁,按老说法,也算活了一辈子,但按现在来说,可算下寿。他是得脑溢血死的,我清楚的记得98年的冬天,那是一个响晴的天,太阳暖暖的。父亲在给三哥家用手摇打棒机打棒子时,一头扎那就再也没起来。应该说他死时没受什么罪,都没来得及治,一宿的工夫就为生命画了句号。
在我印象中,父亲永远是矮墩墩、笑眯眯的样子,腰里总爱别一个汗烟袋,走起路来,汗烟袋也跟着一动一动的,可以说父亲一生与烟有缘,直到去逝也没离开那个汗烟袋。父亲去逝后,母亲把那汗烟袋收藏起来,到现在也不知哪去了,我也没问,只有母亲知道。
父亲一生不停地劳作,经他手盖的房子就有五、六处。可想而知,在那个年代,他过着怎样的生活。有人说,父亲是村里的能人,但在我看来,父亲会那么多手艺全是受累的活儿。父亲会木工活儿、瓦工活儿、编织活儿、糊纸活儿等,之所以没用“匠”来命名,就因为他从没正规拜过师,有的虽然正规拜过师,但由于某些原因,也没能出师,所以在外出干活儿时,他也只能算小工,干了一辈子的小工。
别看父亲矮墩墩、笑眯眯的样子,其实他的脾气很是暴躁。所以我小时候非常怕他,也因此而很少与他交流。关于父亲的一些事,我有时也问母亲,但她从不和我多说,只说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可能是那时父母受了太多的苦,受了父亲父母的苦,或是父亲父母父母的苦,所以母亲不愿提及那伤感之事。她只和我说了爷爷和太爷们没好心,分家时,父母什么也没得到,父母亲是抱着铺盖卷出来的,也算的上“净身出户”了。她还说,为了弄柴禾烧,大冬天的,父亲要趟过六道沿水(下面是冰,上面有水),到离家几十里外的清水壶弄柴禾。(因为那个年代,附近根本没有可当柴烧的东西。那时人们做饭只能烧柴,而饭呢,做的是蒸白薯或是棒碴子粥,家家都这样,都是费柴禾的饭。)带的干粮呢,是冻得硬棒棒的白薯。所以由此可知,父亲会好么多手艺而却最终没能出师,可能和家庭环境有很大关系,我是这么猜的,这可能也是妈妈对上一辈人一生怨的原因。
父亲会那么多的手艺,虽然都没能出师,也不能说没有用处。就父亲那编织手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用“匠”字来形容,显然有点低了,那是远近闻名。可以这么说吧,日常用的篓子、筐子、笼子之类的,凡是家用的东西,他都能编出来,而且结实、耐用。别人编的东西都有些小花活儿,而他编的从不带花活儿,都是实用的那种。我那时也跟他说,您也编点花活儿,他就生气的说:“编东西是用来用的,又不是摆设,花活儿多了就不耐用了。”现在想想,父亲的话是很有道理的,就如同现在所买的物品一样,功能越多越爱坏。但在我问完父亲不久以后,父亲送我一个蝈蝈笼子。那笼子是用细柳条编的,非常精巧,每根柳条都是一般细的,都经过了脱皮处理,所以编出的笼子通体洁白。笼子是椭圆形的,在椭圆形的形体上,父亲还均匀地拧出了四条花纹,并在其中的两条花纹中间开了一个小门,用来装蝈蝈用。我非常喜欢这个蝈蝈笼子,每次出去玩时,我都拿上它,故意在小伙伴们面前显摆,让他们羡慕不已。我知道,父亲给我编这个笼子不是真心送我的,因为我压根也没和他提过这事,想必是为了证明他并不是不会编花活儿,而且还很会编花活儿。父亲没说,我当时年纪小,也悟不到这一点。但这个蝈蝈笼子确实让我在小伙伴们面前挣足了面子,现在想起来还挺好玩的。
我觉得那时,对于家里受益最大的,就是父亲编苹果筐的手艺了。因为父亲编的筐结实耐用,简直供不应求。那时一个筐能卖1.4元,在当时也算不错的价钱了。如果买主要的急时,他就占整工编,不急时,他就早晚编,白天外出做小工。说实话,编筐是个辛苦活,得经过割荆条、泡荆条、晒荆条一系列过程,然后才能编。荆条呢,以前父亲是买别人的,一个筐子用的荆条也得合几毛钱,父亲嫌贵,后来从割荆条到最后的编筐,都自己一条龙了。这样虽然累点儿,但能多赚点钱。由于父亲都是早晚干这些活儿,所以很是辛苦,每天都忙到很晚。一开始,父亲把割来的荆条放到河套里浸泡,我是最愿意那样的了,因为在河水中浸泡,每次捞回家中的荆条中都会钻入很多小鱼,我可以把这些小鱼捡了来,把大个儿的挤了,弄干净了;小个儿的呢,干脆就在清水中一洗完事。然后把大的、小的混在一起,再放些芥菜缨、粉头儿一顿,外加一碗小米饭,可好吃了。由于小个儿的鱼没有挤,还略带点儿苦味哩。但有两次,有人偷走了父亲泡的荆条,后来父亲就在自家的院子里垒一个大池子,在池子中泡了,小鱼就再也吃不着了。
每当爸爸编筐时,我都在旁边看,我总说要跟他学,他就没好气地说:“这都是受累的活儿,学啥呀,好好学习,将来吃官饭,比这不强多了。”我知道,我看他编筐时的神情时,他还是希望这门手艺传下去。他话里话外的让我三哥学,但我三哥不学,这可能也是父亲的一件憾事。
虽然我们都没学编织这门手艺,但我们喜欢帮父亲割荆条。帮父亲割荆条也不是最终目的,一是去山上割荆条可以得到母亲的烙饼奖赏,在那年代,能吃上一顿烙饼是相当不错的了。再一个是能上山疯玩一整天,所以每到暑假,我和三哥几乎每天都到附近的五指上割荆条。我俩拿上镰刀,背上背架,带上四个烙出发,水呢,就不用带了,山上有的是。有时候,有几个伙伴也和我们一块上山上玩,当然了,那烙饼也分给他们一些。我们在山上追石鸡子玩,这种鸟有鸽子大小,颜色是灰的,它们总是成群在一起,人不走到跟前它们是不会飞的。当我们悄悄地走进跟前时,它们才秃噜一下全飞走了,虽然看着它们很笨拙,但绝对逮不到它。如果幸运的话,我们可以捡到一些石鸡子蛋,那石鸡子蛋比鸡蛋吃起来香多了。据说这种鸟不会数数,就会数一个俩仨,一个俩仨,所以我们发现鸟蛋时就不全部捡走,而是留下三个,这样一来,它以为没人动过呢,下次还来这窝里下蛋。我倒没有验证过情况是否属实,但说明这种鸟很笨,这也算一事实了。农历七月天,山上的枣子已经花红了,山上这一处,那一处,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小酸枣。有一种枣子,我们管叫磨扇枣,这种枣专门长在柴草稀少的小丘边,枣树也就半尺高,你别看树矮小,结的枣子个头不小,这种枣子是扁圆的,有樱桃那般大,味甜、肉厚,而且好摘,所以我们钟情于这种磨扇枣。玩够了,也吃完了东西,我们才开始割荆条,割完后把叶子撸掉扎成捆,然后高兴地回家了。一开始还好割,但每天总是去割,到后来割的越来越少,走的路也越来越远。况且那时家家需要柴禾烧,近处的早被人割光了。一个暑假,几乎天天上山,虽然父亲脾气不好,但他倒没嫌我们割的少,因为他知道不好割,这使我很高兴。
我上中学时离家有10来里路,那时我家没有自行车。其实按我家那时的条件能买车子,但哥们多,有点钱就盖房用了,所以生活状况不是太好。那时我每天都是步行上下学,而且中午还没的可吃,有几次我拿棒子面饽饽当午饭,别人看我吃那都要笑话我,所以有一段时间都不敢拿了,只能早晨吃饱点,中午就忍着了。有次放学回家,半路上正赶上下大雨,无处躲避,我只能冒雨回家,一进家门,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冲父母大叫:“以后不上学了,中午吃不着饭,天天还得地下走上学,还挨雨淋”。“爱他妈上不上,给谁上呢?咱就这条件!”父亲怒气冲冲地说。吃饭的时候,我没有吃,还在哭,父亲一生气,把四方桌从炕上掀到了地上,骂道:“哭你妈个啥,都他妈别吃了,你以为我没挨淋呀,吃饭也吃不消停!”母亲也哭了,因为这事,好长时间我也没和父亲说话。
我们关系的缓和是在我中考时,由于我相片照晚了,所以得自己送到县教育局,还不知行不行,那时别说教育局在哪了,我当时连密云县城都要没去过,父亲知道后,他倒没冲我发脾气,我只知道那相片是他给交去的,只知道他起早去的,晚上很晚才回来。不知他坐什么车去的,也不知他怎样和人说的,他没说,我也没问。
由于每个人的成长经历不同,所以爱的方式也不尽相同,对爱的诠释也不尽相同,所以我一直也没能读懂父亲,这也是我时常想念他的原因吧!
http://www.dxsbao.com/art/14238.html 点此复制本页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