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农村,免不了与麦子打交道,拾麦穗,看麦场,晒麦粒……这是打小就与麦子结下的情缘。
初三那年,我大伯要搬家去城里,就把那个小小的粮油店盘给了我们家,因为是自家人,大伯急着出手,就低价转让了。本想着能多点收入,可是在我们那个并不大的乡里,就有三家这样的粮油店,加上我大伯那家店的许多老顾客都清了帐,又位于一个较为偏僻的路段,生意一直很冷清。
爸妈看我们生意不好,一天也没几个人来买东西,不想在那浪费太多时间,所以我一放学回家就去看店。就这样,我成了半个老板。其实看店也时常不见几个人,我就看看小说或者写写作业打发时间。
那天是周末,我照例去看店。生意分外冷清,一天都快过去了,也不见个人影。泛黄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破旧的钟表,那根细长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屋子里安静得连飞蛾撞墙的声音都听得到。我合上书本,盯着那个钟表出了神。马上就要关门了,还会有人来吗?
窗外暗了下来,天幕中的最后一抹残红渐渐转为绛紫,一点一点的黑定了。我收拾好账台,准备关门回家。这时门外传来“轰鸣”的摩托车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后停在了店门口。下来的是一个穿着被尘土染成黄绿色的外套的大叔。他从车的后座上卸下一大袋沉甸甸的麦子,一摇一摆,吃力地抬到屋里,大大咧咧地说:“妮子,你家称呢?快称称,换袋面吃。”说着从耳后取下一根烟,点上火,砸了起来。我指了指门后的磅秤,使出全身得劲和他把沉沉的麦子抬了上去。无奈我不会看这种磅秤,只好给还在地里浇地的爸爸打电话,爸说一时半会儿也给我讲不明白,就让我去找隔壁的婶婶帮忙。“这高材生连秤都不会看啊……”大叔边笑边打趣道。我涨红了脸,在一旁站着没有说话。在婶婶的帮助下,称好了重,我又仔仔细细地把麦子按比换算成面,为了防止出错,我认真地算了三遍,大叔也有点不耐烦了,吐烟的频率加快了。我告诉他能换一袋面粉,还剩三块钱,他倒是很相信我的样子,马上接过我手里钱,把烟灭了,抬起面往外走。
又是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远,渐隐在了远处。
晚上爸妈回到家里,换下了满是泥巴的鞋子和弄脏的衣服。爸突然想起什么,要先去店里看看,让我们先吃着饭。不一会儿,爸回来了,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说道:“唉,忘了嘱咐洁子看看袋子里的麦子,那袋麦子特别湿,还不成,就算晒干了估计人家也不愿意收。”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不敢说话。妈很生气地说道:“这是谁送来的!待会去问问她婶子认不认识这个人。”然后又问我换了多少,我低着头,小声的说:“一袋面和三块钱”,妈什么也没说,放下筷子就出去了,估计是去找我婶婶打听一下那个人。爸坐下来,说:“没事,怪我忘了嘱咐你了。”
我往嘴里塞了两口饭,感觉嚼不出任何滋味,也没了食欲。就回了自己房间,我把书本摊在桌子上,假装写着作业,实际早已出了神。为什么我没有想到检查一下麦子?为什么我不怀疑一下一袋麦子怎么会那么重?为什么我连磅秤都不会看?为什么我又让在地里劳累了一天的爸妈为这事烦扰?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自责。那些潮湿的麦子啊,好像长了草,重重的压在心头。
那个生意冷清的小店只有在收麦子的季节能带来多点收入,可是那段日子特别辛苦。爸爸患了多年的腰间盘突出,前几年尝试过各种方法治疗,也花了不少的钱,可最后也没有根治,现在爸也不愿意去花那冤枉钱了,只靠着贴些膏药来缓解。可爸爸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啊,为了多点收入,他只能忍着疼痛把一袋袋沉甸甸的麦子扛进仓库,等城里的人来把这些麦子换成钱。妈妈几年前遭遇过车祸,身上好几处旧伤,因为当时没有恢复好,落下了病根子,干不了重活,但那几天,她还是要帮着爸爸抬麦子。爸那几天常常累得直不起腰 ,晚上都得趴在床上,让我妹给他踩踩背。我看着非常心疼,却帮不上什么忙,心里好像是那长了草的麦子在挠。
直到我高中毕业,收到了中国石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爸妈决定把店转让出去,一是因为以后我不在家,没人帮着看店;二是平常生意也不好,还不如省下时间打点零工。后来,那个小店以低价转让给了一个做维修的人,转让金成了我大学第一年的学费。
上了大学,我独自生活在另一个城市,离家不是很远,几个小时的火车就到了,但是为了省点路费,不到放假一般不回去。我基本每周都会给家里打电话,每一通电话结束前都重复着一样的话,“钱够用吗?”“够”,这两句简短的对白深深烙在我的心上。入学后,我申请了国家助学金,几个月后的某一天,我看到余额里多出来的数字,非常激动。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爸妈,“爸妈,我领到助学金了,下个月不用给我打钱了,钱够了。”
我一直希望,无论什么时候,爸妈问我“钱够用吗”的时候,我都能回答“钱够了”。很感谢“助学金”给予我的帮助,我会好好学习,努力工作,让爸妈多休息一点.
现在,我家后面那个仓库成了危房,不久就要被拆了,里面再也没了麦子。我心里那潮湿的麦子,渐渐被温暖包围,原来是“助学”的阳光洒进了心田。
沉甸甸的麦子啊,不再累弯爸妈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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