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如今提笔写文,脑中总要浮现出张爱玲的影子和文字,或许是源于对她的喜爱,又或许是同样对文字的依赖,这也真是“怅望回首一洒泪,恨不同时难相知”呵!
每次在读张的小说之前,总要做出很大的心理准备,读《半生缘》亦是如此。这也是出于无奈,只因张的小说太过沉痛,窒息的意味也太过强烈,读时总会有揪心的压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张自身也曾说道:“快乐这东西是缺乏兴味的,尤其是他人的快乐,所以没有一出戏能够用快乐为题材”。于我看来,用这句话来当做对她作品悲凉意味的解释,也是未尝不可的。她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在与胡兰成相守的那段日子里,我相信她是绝顶欢乐的。不仅是她肯将自己低到尘埃里,更是那段时期,从心底里满溢出来的幸福之感。她曾说道:“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而对于她自己,却懂的是女人、讲的是女人,她笔下的女人永远是真实又虚幻、残缺又迷人的。正如周芬玲所说:“张笔下的女子多具有‘花旦’的原型,美丽、俏皮、浑身都是戏”。“虚空的空虚,一切都是虚空。”是张曾经谈到的中国与众不同的地方,这是风华绝代的才女一个重大的发现,并自始至终的作为她所有作品的主旋律。张小说中流露出的强烈悲剧意识几乎成了她文学创作的灵魂所在,可她自己却认为她所写的悲哀往往是属于“如匪浣衣”的一种。也许正是因为生命本身是一袭爬满了虱子的华丽的袍子吧,张笔下的悲剧,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而又恰恰合了她的心意,才使她拿拈出来,造就出一部部小说经典。
《半生缘》这部小说自上一次读过之后也有几年时间了吧,而自己却从来没有去认真思考过它。只依稀记得读时是很压抑的,想哭又哭不出来,情绪却实实的堵在胸口,而空气却像是很薄,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使自己的压抑之感得到一丝丝的释放。中间是有过几次掩卷叹息的,可最后还是不自禁的捧起续读。就像是一种魔力,来将你牢牢的固住,让你不忍读,却又不得不读。如今,我又拿起了这部小说,将它从头至尾、完完整整的看了下来。所幸,先前的压抑之感并没有因读过多次而有丝毫减轻,反而是愈加浓重。这许是因为自己经历了些世事,对作品中的人物生出了自己的见解、思考,而不仅仅是将它作为一种消遣的工具,仅用来打发时间。
这部小说的前半部分节奏很轻快,内容也很平实、甜蜜。世钧、曼桢的感情好像特别务实,不像是谈恋爱,倒像是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似的。但我本人却是很欢喜这种波澜不惊的爱情的,能够在烟火飞扬的尘世里做到风淡云轻,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在读前半部分时,我喜欢看到男女主人公新年里在寥落的小饭店里相识,喜欢世钧冒着雨去公园找曼桢失落的手套,我也赞成主人公表白心迹的方式:曼桢道出了自己一向讳莫如深的身世,而世钧也听的感同身受,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微笑道:你不要难过。这种素朴如蓝印花布的对白,令我听来尤为感慨。我相信,曼桢和读者们都听出了他话里隐藏着的万斛情意。世钧和曼桢定情后的家常日子亦是我百看不厌的。读那些楚楚动人的细节,真有那样的感觉:波澜不惊又如何,相濡以沫才是真。这样再来看他们最后的选择,似乎也就释然了,只要知道彼此仍然深爱着,就已经足够。至于终生厮守,他们不做此奢望。
而小说的后半部分却像一层阴霾笼罩上来,真真的是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人生有时候,总是很讽刺,一转身,可能就是一世。曼桢的悲惨遭遇在小说的后半部分描写的可谓是淋漓尽致。被亲姐姐设计、被母亲背叛、被世钧误会……这些无一不在挑战着曼桢的承受底线。当曼桢被关在屋子里的时候,张只用了“后楼那两间空房,里间一道锁,外间一道锁。”寥寥数句,便道尽了曼桢的境况,可却使读者更感悲凉,而越往下读便越感到沉重。到后来曼桢竟怀了孕,当时我便想:这下曼桢是真的要深深陷入泥淖之中,再也出不来了。后来也果真如此,生下孩子逃走之后的曼桢,无论做何事,虽然表面上很快乐、很自由,但始终是放不下孩子。于是,在曼璐死后,她便真真的陷入了泥淖,嫁给了祝鸿才,那个笑起来像猫,不笑像老鼠的人,也是毁了她一生的人。曼桢虽说是如愿得到了自己的孩子,另一方面却也砸破了自己的身心。到后来曼桢也悔了,“当初她想着牺牲她自己,本来是带着一种自杀的心情,要是真的自杀,死了倒也完了,生命却比死更可怕的。生命可以无限制地发展下去,变的更坏,比自己当初想象中最不堪的境界还要不堪。”她也清醒地认识到:“现在想起来,她真是恨自己做错了事情,从前的事,那是鸿才不对,后来她不该嫁给他——是她错了。”曼桢在不断的打击下丧失了自我,但这也是她自甘妥协于封建社会的一种懦弱表现。所幸,后来她逃脱了,成功的离了婚,得到了孩子。当又一次碰到世钧的时候,一句:“世钧,我们回不去了。”道出了她多少心酸。是啊,正如张《一别一辈子》中所写的那样:有些人一直没机会见,等有机会见了,却又犹豫了,相见不如不见。有些事一直没机会做,等有机会了,却不想再做了。
与其说是喜欢世钧、曼桢的半生缘,还不如说是欣赏他们的生活态度:知道这个世界是有些寒意的,却沉静地行走在茫茫人海之间,只真诚地希望自己能给周围的人带来一点暖意。或许这也正是张爱玲的态度。写作该小说时,张已与曾经深爱的胡兰成分手。没有了爱,仍然写出了这样温婉纯净的故事,塑造了曼桢这样“命运虽百负之而不恨”的女性形象。除了说明作者对世间真爱和人间烟火的不舍,实在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半生缘》是张爱玲的不了情,而张爱玲则是读者们的不了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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