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喜茶,每次吃饭前,他必要泡上一壶清茶,品茗片刻,再提箸食物,也因喜爱茶叶,爷爷也喜欢集茶,家中的阁楼往往都会被他零零散散得到的茶罐子集满。从小就听爷爷说,每一罐茶的背后都有一段故事,都有对某一个人的记忆,小时候不知其深意,之后回想起来才知道,原来那阁楼远不止是集茶之处,原来更是许多心中故事的安顿之处。
而我和茶叶的故事,那要从爷爷家偶然发现的一罐茶说起。那罐茶是用陶土的罐子装着的,一次我调皮趁着爷爷不注意,打算偷偷把它拿下阁楼,可我没想到的是,下楼梯的时候偏就踩空了,一时,一人、一茶罐、两声巨响。爷爷听声而来,我怵怵地赖在地上,想着表现地惨烈些,好减轻爷爷对我的惩罚。爷爷慢慢走近,他无奈的笑了笑,用刚刚打完铁黝黑的手,慢慢扶起我坐着,他又唤来奶奶安顿我,然后自己拿着干净的小纱布走来,悉数拾起将散落在地上的茶叶,装在一个铁质的小罐子里。我怕极了爷爷骂我,但是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人收着自己的茶叶,后来大一些时,我才知道原来这罐茶是爷爷年轻时候经过安化的茶马古道所得。那茶马古道原是“没有狗舌头宽”,又多河流,土产外运不仅要靠人挑肩扛,借助舟楫之便,更多的时候,还要用马驮。马蹄踢踏,驼铃叮当,山路蜿蜒。日复一日,背伕子踏出了茶马互市的兴盛;年复一年,草鞋印见证了旅店商铺的门庭若市。当然,行走于深谷河流,运输茶叶并不是件易事,途中难免会赶上雨后阴潮时期,为了防止茶叶变质,也为了便于运输,这里的人们发明了一种独特的制茶工艺,先揉炒杀青,再渥堆烘干,有些还要压紧压实,用箬叶、棕片、篾条层层紧裹,形成像迫击炮的茶柱,其中最大的竟重达几百斤,号称“万两茶”。爷爷的茶,就是这“万两茶”的冰山一角,是爷爷路过茶道时向其中的一背伕子讨来的,那背伕子也是热情之人,又见我爷爷同是手艺人,就从包袱中拿出送了一罐给爷爷。后来只因那茶罐珍贵,那茶叶又经得起久放,爷爷就一直没舍得吃,可他哪想到,几十年后却栽在了自己的小孙女的手上。茶罐碎的那天,爷爷没和之前一样去铁铺打铁,而是从阁楼中拿了一个为数不多没有积灰的箱子,拿出了里面的茶壶,又拿来了柴火,然后开始备水。诗人陆羽曾在《茶经》论及泡茶烧水有三沸:“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现在想起,原爷爷就是按这工序一道一道来的。当然,如今我已记不清那安化黑茶泡出的具体风味,然而爷爷烧茶时的那一份安然和欢喜却随着那茶罐的碎片,遗存在爷爷记忆的小阁楼中,一直遗留在我的点点记忆中。
人和茶的相遇是一场安然与欢喜,人和茶的相识却是一份独特与偏执。渐渐长大,我想去弥补爷爷和这古道上黑茶的一场相遇。所以,我来到了那条茶马古道。然而,众人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它却未在灯火阑珊处。那条茶马古道没有了迫击炮般的万两茶,也不见了背伕子的身影,它成了游客的景点,每逢假日,游人纷至沓来,都想踏马历经一遍这条古道的故事。一阵怅然之后,仿佛又听见远方传来的声声驼铃。
那么,如今的安化黑茶又是如何实现大规模生产和运输的呢?
以往国人谈及制茶,常有人慨叹“七万家茶厂不敌一个英国立顿”。这句话并不无道理,在古代甚至是建国前,中国茶的出现仅是作为一种区域产品满足特定的文化心理需求之用,这种小农自给自足特色的茶叶生产是远远比不上拥有现代化的产业生产以及匹配的现代化营销的英国茶业。这道理也可同样适用于安化黑茶,可见,借助茶马古道的黑茶,虽是历史悠久享誉盛名,虽是匠人匠心慢工细活,但假若在面临茶需量扩大却仍固守传统的生产方式和营销手段,终其结果只会是在竞争中搁浅于岸。由此,安化黑茶必然会经历一场沉寂。然而,疑为青山缭绕无路,确是千帆隐映而来,建国红后,多条公路和铁路的修建,让黑茶的运输逐渐摆脱了对山路、马匹和人力的依赖,茶叶的运输时差也从一年、一月逐渐缩短至一周、一天。与此同时,茶叶的质量也得到了提升。历经长期的发展和复兴,黑茶的鲜叶、毛茶、成品、营销、研发等产业链环节已相对完善,怠凡中国六大茶类以及众多的区域茶业品,同时具备这些产业现代化条件的可以说唯有安化黑茶。然,已有草船之箭,再承东风之势。二零一五年,“互联网+”热潮推进,在此背景下,“互联网+茶”作为一种产业创新模式从更深层次上推动着茶产业发展方式转变。今日,我们通过一个小小的二维码,就能随时查询产品的信息,了解茶叶的历史文化与冲泡方法,而这也不是茶文化的一种传承与创新吗?
观叶落而知天下秋,睹水凝而知天下寒,今日,借以茶叶为一角,影熠泱泱华夏之崛起。人总是怀旧的,而时间却是一直向前走的。我不知道爷爷的阁楼是否还留着那茶罐的碎片,但我知道爷爷和那条茶马古道的故事并没有由此结束,它会在新时代展开新的篇章,待以万户曈曈日,赋予新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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