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两件事情在网上格外的火,打开社交软件,铺天盖地的几乎全是这两件事的新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的进展情况以及因黑人弗洛伊德之死而在整个美国以及很多其他国家进行得如火如荼的为反对种族歧视而展开的游行示威。这两件事可以说在整个世界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这两件事目前的核心都是美国,也因此在网上引发了很多国内网友对美国的冷嘲热讽,我经常看到这样的评论“美国人可真是生的自由,死的随机”、“在美国人看来,自由比生命重要”。仿佛我们很多人都在讽刺美国人所追求的自由。在疫情刚开始时,我们为了控制住国内的疫情蔓延而选择摆停经济,对武汉进行封城,此举引发了包括美国在内的很多西方国家的批评和指责,他们觉得我们把人隔离起来关在家里,是没有人权、没有自由的表现。是呀,我们国家和西方好像一直都看不起对方的自由。那中国传统的自由到底是什么呢?和西方又有什么样的区别?
受到西方思想的影响,说到自由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权利、平等、民主以及言论自由,想到的是卢梭的“人生而是自由的,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或者罗伯斯庇尔的“自由应以不妨碍他人的权利为限”。我好像很难想到有中国特色的自由思想,好像潜意识里觉得中国古代有自由吗?封建制度下何来的自由呢?其实并非如此,受西方思想的影响,我把自由当做一种制度,当做一种被压迫时的奋起反抗当然很难觉得中国古代有自由,然而中国社会里所认为的自由本不是这样的。
《论语》的《为政篇》里记载着孔子这样的一句话“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很多人便把“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当做是孔子对自由的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七十岁可以随心所欲(收放自如)却又不超出规矩了。《论语注疏》中解道“矩,法也。言虽从心所欲而不逾越法度也。”朱熹的《论语集注》中解道“从,如字。从,随也。矩,法度之器,所以为方者也。随其心之所欲,而自不过于法度,安而行之,不勉而中也。”杨伯峻在《论语译注》中写道“从,遵从的意思;逾,越过;矩,规矩。孔子认为七十岁是主观意识和作人的规则融合为一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中,道德修养达到了最高的境界。孔子的道德修养过程,有合理因素:第一,他看到了人的道德修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能一下子完成,不能搞突击,要经过长时间的学习和锻炼,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第二,道德的最高境界是思想和言行的融合,自觉地遵守道德规范,而不是勉强去做。这两点对任何人,都是适用的。”
这句话其实并不陌生,初中的时候便有背诵过,但是通过这些大家的分析我又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从这些大家的理解里我们不难得出所谓的“从心所欲不逾矩”也就是说听从内心的最真实的想法去行动而不违背礼法。我觉得与其把它翻译成在不违背礼法的前提下听从心的选择,倒不如说孔子的“从心所欲”本就不会有逾礼法。因为孔子把道德规范内化成了自己内心恪守的价值,他的思想和言行本就是统一的,在孔子那儿,礼法本就是本能的追随而非被勉强之后的遵守,对孔子来说他是不用勉强也能够做到的。礼法这种对其他人来说外在于人、与人对立的东西完全变成了孔子自然的心理需求了,他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欲当然也就决不会“逾矩”了。这便是孔子的自由,去听从内心的选择。
除了孔子,一提到自由大家还会想到的名家大概就是庄子了。庄子的文章里可以说处处都体现着一种“逍遥无羁”的感觉,初读庄子的文章我总会想起苏轼的“飘飘乎如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庄子其人总给我一种仙气、一种不食人间烟火、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他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他的自由是精神上的绝对自由,是没有任何条件的,就像这句话所说的:修养最高的人能任顺自然、忘掉自己,修养达到神化不测境界的人无意于求功,有道德学问的圣人无意于求名。他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他的自由是不假借外物的自由,不为外在条件所限制的自由,庄子通过精神上的超脱从而得以逍遥自在。庄子的自由不执着于外物,他主张“一切顺应自然,安时而处顺,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与自然和谐、统一、共生,是一种万物齐一的状态。是呀,没有限制,没有对立,不就是自由吗?
孔子的自由是不逾礼法的自由,庄子的自由是回归本性的绝对精神的自由。看起来孔子所说的自由受制于外界的条条框框,即“不逾矩”,其实我觉得不然。孔子的所说的“礼”“仁”何尝不是他所认为的本性呢?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有人说“克己复礼”就是克制自己,克制自己的私欲,不为外物所诱,使每件事都归于礼,可我觉得倒不如像朱熹所解析的——战胜自我的私欲,遵循天理来的恰当。这样的话,战胜自己的私欲而复归于自然、复归于天理不就是庄子的不被外物所拘束吗?当然,孔子和庄子到底一个是儒家,一个是道家,他们的自由也并非完全相同的。所谓的“入则儒,出则道”,孔子的“从心所欲”更需要在实践中去践行,他的自由是体现在行动中的。而庄子的自由,却是纯粹精神、心灵上的自由,也难怪人们认为庄子是唯心主义的代表。
不管是孔子的自由,还是庄子的自由,虽然各有不同但也有相通之处,但是他们的理念却都体现着属于中国的对自由的看法——自由是向内追求的。中国的自由可以说是“由自”,在自己内在一心;中国的自由是一种状态,是一种自己应当如何,是听从内心,是超脱自我,是心灵的自由和无拘无束。而西方的自由,从斗争与压迫之中来,自然也就更加表现为“不被限制”。他们的自由是着眼于外部的无限制,是在法治基础上的自由,是在国家、制度和阶级里的自由,是权利的自由,他们的自由依赖于外物,有人在他们之上他们便觉得是不自由的。“自由应以不妨碍他人的权利为限”便是如此。因此,西方的自由是向外追求的。而我们的自由是自己的选择,尽管我们如今有诸多的限制,但是我们依然可以选择心灵上的自由。所以西方常常以他们的自由观念来对我们的政治生活评头论足,认为我们是不自由的,他们觉得我们被束缚、被压迫、被剥削,那是因为我们和西方所理解的自由本来就是不同的啊。
因为意识形态的不同,因为社会变革历程的不同造成了东西方对于自由理解的差异,我无法说明到底哪一个自由更胜一筹。但许是受传统文化的影响,我更能接受儒家的自由。在我看来,随时随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并不是真正的自由,自由更应该是一种内心的感知和内心的追随。就像现在,尽管有“网络的墙”,尽管我们不能像西方那样在公共场合随意抨击与批判,可是我并不觉得这就是不自由的。如果你的自由不依赖于外物,大概这些都不重要了吧。孔子和庄子的“从心所欲不逾矩”和“万物与我为一”大概就是如此吧。钱穆先生在《中国思想通俗讲话》中说到:“近代自由乃竞向外面人群中求,而中国传统之自由,则每从人群中退隐旁, 向自己内里求。各自之自由,即各人内在之心性。今人言自由,则指对外之行为与事业言。故中国人言自由主在内,在心性之修养。不贵在外,为权力之争取。今人则一意向外,只要外面有一罅缝可钻,即认为乃己自由所在,肆其性情,尽力争取,求变求新,无所不用其极。而各人之本来面目,则全已失去,渺不复存。亦不知在此上作计较。如此则仅知有外在之自由,即不再知有内在之人格。人格失去,复何自由可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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