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奖章啊,是我爸爸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他总是沉默地,坐在那窗子前一遍又一遍摸着它。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不想让他盯着这个东西看那么久。我对着他叫,‘爸爸爸爸,你看看我啊’。但妈妈却把我抱走了……”
女人低头轻笑着,手上捧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黑盒,盒子里正放着她所提到的奖章。在要讲到关于奖章的故事前,她静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然后再缓缓开口。我的思绪在她的娓娓道来中牵扯、飞扬,回到了那个战火与希望纷飞的红色岁月。
林强家在湛江文章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卖菜小贩。文化水平低,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只会简单的买卖计算。他没有雄心壮志,只希望和自己的家人安稳度日。
可世事哪有那么称心如意?自1899年法国同清政府签订《中法互订广州湾租界条约》后,这片在后来被誉为“小香港”的土地便炮火不息。1943年,日军趁希特勒征服法国,巴黎沦陷之际,出兵强占广州湾,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新一任的觊觎者。
“衣冠楚楚”的法军走了,却迎来了更加凶猛的虎豹狼豺。日军在湛江赤坎海关楼设置司令部,将读书名地四维中学改造成被铁丝网紧密包围的军妓院,借“白银丸”号货轮源源不断地从全国各地运押慰安妇供其蹂躏。
李自德是林强家的邻居,有一对妻儿。他们两家的关系很好,经常互相串门,逢年过节还会送上一些自家养的土鸡或本地鸭。林强仍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天刚刚泛亮的清晨,为了帮助寻找失踪的李自德一宿没睡的他们终于得到了旁人的讯息。他们急匆匆地奔向寸金桥头,看到的却是瘫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身影。
“不要去!我们就在这里不好吗?就这里,就我们两个。我们不会那么倒霉的,那是他不小心……”林强的妻子哭诉着,想阻止林强的决定。
“你也都看到了,李自德什么都没有做!他……他只是路过了南强中学,就被日本军扣押下来,打成了这样!”林强握紧拳头,怒红了双眼,“他们不是人,是畜牲!不会管你有没有做什么。想要真的不被欺负,只有我们打上去,把他们赶跑了。”
林强的妻子不再说话,只是不停地啜泣着,哭了一整晚。在第二天,她收拾好了吃的和穿的,咬着牙毅然决然地送林强参加革命。
林强加入了雷州人民抗日游击大队(后被更名为南路抗日人民解放军第一团)。那是抗战第一线,死伤最严重的地方。在枪林弹雨中,他逐渐成长起来,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他的身上有一道从右肩到左腰的狰狞伤疤,那是在弹尽粮绝赤手空拳和手持军刀的日军搏斗时划伤的;他的脸上少有干净的时候,大部分情况下都蓬头垢面;他的身体在日复一日艰苦的环境下愈加疲惫,得不到充足的时间修养;可他的眼睛却是越发清亮——这样的日子是他想要的日子,是有价值的日子。
1945年,南路抗日人民解放军第一团与日伪军700余人在遂溪山家村一带激战,毙伤日伪军140余人。林强在此战役中表现突出,在面对日军的进攻时行为果断勇敢,倍受战友称赞。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反动派为了夺取胜利果实,派遣46军和64军进军雷州半岛,企图用武力占据其为武装根据地。为了保存我军实力,和其他军团成功汇合,第一团选择留下部分人坚持原地斗争,而其大部队奉命西征。林强自动请缨留下。在这场注定惨烈的战役中,他受了重伤,被迫离开了战场,得到了一枚奖章。
“我爸的脊背之前就受过伤。在这场战争中,他被敌人从背后重创,留下了难以治愈的伤痕,背弯曲得厉害。在之后的几十年,每逢阴雨天,他的背便隐隐作痛,经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睁着眼睛熬到天亮……”
“那你心疼他吗?”我问。
“怎么会不心疼?我甚至有些怨他为什么要去参军。在我的记忆里,我爸一直是个病秧子,浑身病痛,让我妈这辈子都在照顾他。他活到了六十多就去世了。我羡慕邻居家孩子的爸爸都身强体壮,但他们却一直羡慕我有个英雄爸爸。”
“后来啊,我就看开了。这是我爸的选择……没有像他这样的人,我们是不可能有今天的。”
从女人嗟叹的口吻中,我仿佛看到了那个遥远的身影,现在就坐在我的正前方。
夕阳疏漏,透过破旧的绿框木窗斜斜地映照在那佝偻得宛如异形的背上。老人粗糙的手颤抖着在斑驳的徽章上摩擦,神情显得格外专注。这是他的青春,他的荣耀,他的梦,是他倾注了半生时光的理想,也是我们世世代代追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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