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看到了那个美好的男孩,我大概会一直延宕阅读波拉尼奥的计划。那个可爱的男孩,留着书中乌利塞斯利马一样(我倒觉得更像约翰列侬)的中长发,坐在他的书架前向着无形的听众讲述他的阅读史,他的皮肤干净而苍白,有种柔美的气质,又有些浓酽的性感,我为他倾心。因为他,我立即开展这个计划。
他说:“心动的人对我来讲,有点只爱陌生人的意思。”
我说:“对你来说我是个陌生人。所以你会爱我吗。”
他说:“真的存在红拂那样的女孩吗?会有一个红拂向我奔来吗?……每年四月,我期待着红拂向我奔来。”
我说:“你迷恋小说人物。你总是把艺术标准代入现实,把梦幻代入生活。但对此我是多么感同身受啊,你迷恋红拂就像我迷恋你一样。”
我说起话来是多么不知羞耻啊。还好以上的对话只发生在我一个人的脑海里。
我读过的拉美文学不多,最入我心水的文字还是出自马尔克斯。马尔克斯的大名在中国如雷贯耳,但最为拉美文学爱好者们所崇拜的作家却并不是他,最受追捧和爱戴的,是这个特立独行的波拉尼奥。
阅读之前我先读了译者的后记,它说波拉尼奥是一个不靠形容词吃饭的作家,而我向来是一个迷恋各种形容词的读者,我们周旋的结果必然是我败下阵来。原因很简单,波拉尼奥是一个十分“有货”的作家,但我却不是一个与他契合的读者。
因了种种外界的因素,这本书对我构成了巨大的诱惑,但当我真正地进入它,我却不可自控地想要逃离。那些庞杂而陌生的人名,琐碎如流水账般的的日常生活令我望而生怯。这些年轻的“本能现实主义”诗人在墨西哥游荡,我看着他们读书、逃课、写诗、恋爱、偷窃、酗酒、吸毒……我看着他们,但我无法融入他们,我始终徘徊在他们之外。第一部分过后,我已耐性大减,我不想再随他们四处漂移了,因为他们让我如此地不适应。终于,我抛弃了这些年轻的灵魂,无功而返。
“生活把我们所有人都遗弃在我们想停留或者它方便丢弃的地方,然后就忘掉了我们,这本来也很正常。”
如果说我曾自以为自己在阅读上富有极大的耐心的话,那么波拉尼奥用《荒野侦探》这本书将我的自以为是击得粉碎。他把五百页的厚度魔术般地继续增厚,其中充满令人不明所以的生活细节;他把时间跨度无限拉长,让人在时间之海中来回穿梭。我知道他在做一件超出小说本身意义的事,虽然我并不能完全领会。
《荒野侦探》也让我自我怀疑:我是否真如我的本能那样渴盼流浪?或许我的内心更眷恋安定的生活?
我今年十九岁,我还想做一些幼稚的事,比如为一个陌生的男孩去读一本小说,比如迷恋一个小说人物,比如做出一些荒唐之事模仿虚拟人物的影子,再比如,买张火车票奔到另一个城市,找到那个陌生男孩对他说你好。像凯鲁亚克笔下的那一代,永远年轻,永远在路上。现实是我深知自己不在幼稚的心理年龄,也没有幼稚的权利,更没有为幼稚承受代价的勇气。我是一个渴望重返顽童时代的老朽之人,我的青春在青春开幕之前结束。
今日我且将这书抛下。也许日后还会拾起。不过那已是日后的事了。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本也谈不上得失,只有一点让我难以释怀:那个忧伤的、纤美的,我亲爱的男孩,我和他的个性与品味也许相距甚远,这真是个遗憾。我羡慕他能发自内心地欣赏这样的小说,羡慕他的灵魂比我的灵魂更自由。
若改写一下库切的话,可以这样来说:人对小说要么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要么就永远也不会喜欢。就凭那启示刷地一闪,你的回应刷地一亮。就像闪电,就像爱上什么人一样。
就像爱上什么人一样。人和文学的关系也是这样的。就像有的文学,你只能浅尝辄止或者在其外游走,但永远不可能真正理解一样,有的人,也只适合远远地看着。我爱很多书的方式是敬而远之,所以我爱一个人的方式也常常是远远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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