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性改革》的内容十分丰富,涵盖了中国最近二十几年来几乎所有的重要理论和实践问题,其中还包括许多十分新潮的东西。囿于知识和阅历的限制,我没有能力全面评述此书,只能谈谈读后感。
列宁在《论策略书》一文中写道:“现在必须弄清一个不容置辩的真理,就是马克思主义者必须考虑生动的实际生活,必须考虑现实的确切事实,而不应当抱住昨天的理论不放,因为这种理论和任何理论一样,至多只能指出基本的和一般的东西,只能大体上概括实际生活中的复杂情况。
一方面,作为长期主政一方经济的政府大员,黄奇帆先生有着学者只能望洋兴叹的解决大小经济问题的丰富实践经验。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位勤于思考、善于思考、乐于思考的思想者。用他自己的话说:“对经济问题的思考与研究,早已成为自己的一种日常习惯、一种生活方式。”建立在丰富实践基础上的深入理论思考应该说是该书的一大特色。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黄奇帆先生对许多全局性、长期性重大问题的思考是非常富有启发性的。
关于城乡土地资源配置问题,黄奇帆先生指出,一个农民在农村的宅基地用地平均为250平方米,城市建设性用地平均为100平方米。但农村的宅基地和建设用地没有退出,城市发展又需要建设用地。为实现城乡建设性用地指标增减挂钩总体平衡,将闲置的农民宅基地等农村建设用地,复垦为耕地,产生的建设用地指标(地票)作为土交所交易的主要标的物,在重庆市域内将农用地转为国有建设用地。宅基地产生的货币价值成为农民的原始资本,农民进城了,耕地总面积也并未减少。
关于人口红利问题,黄奇帆的角度同一般经济学家也不同。中国还有近3亿农民工,由于不能落户城区,这3亿农民工的劳动寿命减少了一半。与我国城市职工一般60岁退休不同,随着年龄的增长,农民工干到45岁左右时,沿海城市的企业一般就不聘用他了。他本来可以工作到60岁,现在只能工作到45岁,少了15年,相当于就业工龄少了1/3。同时,农民工在正常上班的时候,一年12个月里总有两个月回家探亲,这两个月回家的时间相当于全年的1/6。1/3+1/6=1/2,理论上农民工的工作寿命因为是农村户籍状态而不是城镇户籍状态,大体减少一半,换言之就是3亿人减少一半。所以户籍制度改革不仅关系到改善农民工待遇的问题、人权的问题、对农民关爱的问题,同样也关系到生产力问题和人口红利的问题。
关于铁路运输问题,黄奇帆先生认为,因为把货物转移到火车上很麻烦,大家就把货物装上汽车,进行长途运输,而汽车运输的成本是火车的3倍。但过去几十年各地开发区公共设施“七通一平”中,很少通铁路。事实上,只要一家企业有几十亿元产值,火车就要开到厂里去。现在产值几百亿元的企业的货物运输,全靠卡车拉,这些都是不经济的。
关于债务重组问题,黄奇帆也敢于触犯禁忌,他认为最重要的是要针对坏账欠债的困难企业拿出整改的具体方案,如果只是把债务包层层转包,那是务虚、套利。比如,银行有100亿元坏账,企业把这100亿元打包按20亿元卖给资产管理公司,资产管理公司把大包拆成小包,最后按30亿元又转出去。如果是这样的层层转包,最后接盘的人有什么能力帮助企业完成债转股或债务重组呢?倒霉的还是实体经济。
由于不仅有丰富的地方经验,而且有超越一时、一隅的大思路,黄奇帆先生成为借箸之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结构性改革》并不是一部地方大员的成功学或案例集锦。相反,黄奇帆先生不仅从自己独特的视角,对许多重要理论问题,系统地阐明了自己的观点,而且力图澄清一些本来应该由职业经济学家阐明,但却被经济学家说糊涂了的理论问题。黄奇帆先生“入侵”不同领域经济学家专属地盘的意图可以从《结构性改革》的目录清楚地看出来。《结构性改革》涉及了从供给侧改革的性质到数字经济,从房地产开发到国际政治、经济新格局等我们当前所关注的几乎所有重大领域。由于知识和专业的限制,我对黄奇帆先生书中所涉猎的许多问题没有立场和观点,不敢妄评。
黄奇帆先生大作第一章的标题是“深入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可见他对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问题是高度重视的。黄奇帆先生指出,“与宏观调控中的总量调控不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经济运行体制机制的改革,解决的是结构性问题”,“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则是结构性、体制性的改革,改变的是经济运行内在机制”。用黄奇帆先生的话说,“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都属于需求侧的宏观调控,且侧重于短期。经济热了,需要逆周期政策,让经济冷一点;经济冷了,又需要逆周期政策,让经济热一点”。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则是通过“体制机制性的改革”,给经济“带来长期性和结构性的变化”。我对黄奇帆先生的观点深以为然。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属于制度经济学、经济增长理论和发展经济学的范畴,而总需求管理则属于宏观经济学范畴。体制机制性改革(“制度变迁”),同资本积累和科学技术进步决定了经济的长期增长路径,决定了经济的潜在增长速度。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把经济体制改革、经济结构调整和宏观调控对立起来是完全错误的。当然,在20世纪70年代,西方宏观经济理论中也有所谓“供应学派”。但这个供应学派同我们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黄奇帆先生对此也做了清楚的解释。我这里不再赘述。
黄奇帆先生根据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党的十九大的意图和要点,提出了今后应该推进的十条改革措施。其中,深化服务贸易领域开放、降低运输成本、延长女性退休年龄、大力推进农民工在城镇落户等属于生财型的改革,有利于创造新的财富;而加快金融领域对外开放、加快组建国有资本运营公司属于聚财型改革,可为经济注入新的活力;而取消住房公积金制度、健全企业年金制度、有效配置城乡土地资源、深化投融资PPP(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模式改革属于资源优化配置型改革,可以显著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助推高质量发展。确实,正如黄奇帆先生指出的,如果各地方、各部门都可以按照十八届三中全会的改革框架开动脑筋,想一些真正能够起到实效的改革举措,共同努力,我国改革开放事业和现代化建设必将能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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