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婷
一九四三年五月份,张爱玲凭借《沉香屑•第一炉香》一举成名,成为上海滩上一颗耀眼的文学明星,而使她一夜之间成为家喻户晓的文坛传奇的作品是其创作高峰期的中篇小说《金锁记》。
《金锁记》是其小说集《传奇》中的一部重要的小说,张爱玲曾在《传奇》的开头这样写道:“书名叫传奇,目的是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而曹七巧正是《金锁记》中最着力细致刻画的主要人物,她这一形象也具体而生动地诠释了张爱玲写在《传奇》开头的这句话。曹七巧的一生,起起伏伏跌跌落落,平凡而又不平凡。平凡的是,她起起伏伏的悲剧人生在二十世纪初的中国社会里俯首可拾;而不平凡的是她这从封建包办婚姻的受害者慢慢演化成一个腐朽的封建家庭的“主宰者”的悲剧人生中蕴含着深刻丰厚的社会意义。而这深刻的社会意义,在她“金锁”下人性扭曲的疯狂中得以体现。 曹七巧是一个血肉丰满的人物,她性格复杂,有时让人不禁同情她、可怜她,有时又让人强烈地憎恨她。曹七巧的性格是在她所处的生活环境的影响下一点点积累形成的,下面就让我们从曹七巧在整篇小说中的出场谈起。
“一只手撑着门,一只手撑了腰……笑道:‘人都齐了。今儿想必我又晚了!’”读到这里,不得不说,曹七巧的出场跟《红楼梦》中凤姐的出场有相似之处。曹七巧出场,乍一开口,就让人感觉有凤姐的风范,打扮装饰与凤姐也有极大的相似之处,可她接着说下去,却是满腹牢骚:“怎怪我不迟到——摸着黑梳的头!谁教我的窗户冲着后院子呢?……不欺负我们,欺负谁?”一个生动的怨妇形象跃然纸上。可见,在性格上,曹七巧有凤姐的风骚、精明却没有凤姐的圆滑和才情。
出生在麻油店里、父母双亡而由哥哥嫂子抚养长大的曹七巧,也有过天真活泼、朝气蓬勃、五彩斑斓的青春,她也曾经活泼可爱、与人为善,也曾有过与肉店朝禄打情骂俏,然而,一场掺杂着金钱的包办婚姻虽让她嫁进了豪家,但也从此使她的人生陷入了悲剧的精神底层。她嫁给了姜家残废的二少爷,整天守着一堆像是没有生命的肉体,不仅从丈夫那里得不到应有的爱情,还要因为其出身卑微、涉世未深备受欺凌。在爱情中苦苦挣扎的曹七巧,还要在亲情中忍受心酸,连姜公馆其他房里的丫鬟都对她不屑一顾。远离了唯一的亲人哥嫂,曹七巧在姜公馆的处境像是生活在一个到处布满阴森陷阱的枯岛。她缺少亲情的温暖,更缺乏基本的尊重,丫鬟因她出身低贱而看不起她,小双、凤箫月夜私语,从侧面交代了曹七巧的出身卑贱,连丫鬟都看轻她。当新来的三奶奶的陪嫁丫鬟凤箫问小双是否是七巧的陪嫁丫鬟的时候,小双冷笑说:“她也配!”可见,在偌大的姜公馆,她没有做人的尊严,更没有人关心她、理解她、在乎她。残废的丈夫留给她的是无穷尽的孤独,左右丫鬟和妯娌给她的是白眼。在生活的重压下,在这痛苦的深渊中,往日纯真善良的她一步步滑向心理扭曲变态的边缘。为了生存,她选择了改变自己。是怎样的改变呢?她最终也没有选择逃离禁锢自己已久的金钱的枷锁,她终究还是选择了用剽悍来武装自己以处处维护自己的生存权利。而年轻的、不甘寂寞的她爱上了姜季泽。姜季泽的出现给她如一潭死水的生活带来了希望和活力,但当姜季泽拒绝了七巧的爱之后,她最后的一丝光也无情地灭掉了,她由此跌入了人性扭曲、泯灭的深渊。她完全失去了善良的本质,她把一切因生存而遭受的痛苦转化成了一腔报复的怒火。
而当婆婆去世,经过哭闹后曹七巧终于带着分家后的财产逃离了埋葬和毁灭了自己青春年华的姜公馆。她自由了,她富有了,她不需要继续忍受妯娌和下人的白眼了。而正是此时,曹七巧从最初的“被害”进一步地转向了疯狂的“害人”,“金锁”也更进一步地紧紧地锁住了她。
当姜季泽因为借钱向她示爱时,她疯狂了,抓他,打他,将他赶出去。等姜季泽走了,曹七巧又留恋他,她后悔了,她情愿装糊涂。这是七巧与爱的彻底决绝。从此之后她变得更加扭曲,更加疯狂,将自己的不幸转嫁到他人身上,她的儿子和女儿首当其冲成为了受害者。心理的变态压过了崇高的母爱,人性的扭曲埋葬了仅存的理性。对儿子长白,她教他为她烧鸦片,到处张扬长白招认的夫妻床笫之事,致使儿媳妇气恼而得病,对于生病的儿媳妇更是不闻不问,似乎要置其死地而后快,不等第一个儿媳妇断气就张罗着为儿子长白续弦,而第二个儿媳妇扶正后不久也吞了生鸦片自杀了。对女儿长安,她先残酷地断绝了女儿长安求学的道路,又劝女儿以鸦片治病,又以疯子的狡黠与“审慎”无情地破坏了三十岁女儿的婚姻。畸形的人生使曹七巧深深地陷入了金钱的泥淖,为了维护这“金钱的枷锁”,她被动而又主动地选择了埋葬自己一生的幸福,最终只能在“金锁”中挣扎着度过余生。
不禁陷入了沉思……
是什么造成了曹七巧人性扭曲的悲剧呢?
在西方传统的文学理论中,悲剧的审美形态分为两种。第一种审美形态按悲剧人物的类型将悲剧划分为:英雄悲剧、普通人悲剧、否定性人物悲剧;第二种按照悲剧产生的成因将悲剧分为:命运悲剧、性格悲剧、社会悲剧。在此,我想从悲剧产生的成因讨论一下曹七巧人性扭曲悲剧的成因。
命运悲剧,顾名思义,其旨在将悲剧人物的生命活动和冥冥之中的命运联系起来,命运悲剧展示了这二者之间不可调和的悲剧矛盾冲突,即命运是毁灭悲剧人物的决定性力量。《俄底浦斯王》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命运悲剧,表现了唯心主义的世界观。命运悲剧同样也在曹禺先生的《雷雨》中得以体现。但在本篇小说中并没有多大体现,故在此不再赘述。
社会悲剧展示的是悲剧主体与社会环境之间的悲剧矛盾冲突,旨在揭露批判丑恶的社会现实。“一个诗人为了自己真正的好处,不要把灾难写成旨在造成不幸的邪恶意志,更不要写成由于缺乏理智,而应该写成被环境所迫,不得不然。”不得不承认,曹七巧人性扭曲悲剧的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有着“不得不然”的因素。表面上是势利的哥嫂、阴森的姜公馆、残废的丈夫、逃避的姜季泽带给了曹七巧不幸,而其背后其实是一整套由封建礼教构成的旧制度在侵蚀着七巧的人性,她逐渐被这套腐朽的旧制度所异化,由最初的封建礼教旧制度的受害者逐渐演化成封建旧礼教忠实的“捍卫者”。可见,封建社会的旧礼教制度对其整个人生悲剧的形成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性格悲剧即悲剧人物自身的性格是导致悲剧产生的决定性力量。正所谓“性格即命运”,每一个人的性格中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弱点,而这些人性中的弱点,正是导致人物悲剧的极其重要的主观因素。曹七巧那痴迷金钱、怨妇式的性格使她在人生中的一次次选择中逐渐走向了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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