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沙城
作者:陈旭超
前言:一个人的记忆就是座城市,黄沙腐蚀着一些建筑,把高楼和道路全部沙化,如果你不往前走,就会被沙子掩埋,所以我们灰头土脸,步步回头,可是只能往前走……
转眼已至6月,距研究小组成立已经过去一年,工作却一筹莫展,老张叹叹气,放下手里统计的数据表,随手拿起披在座椅靠背上的棕色外套,边穿边走出了研究所的大门。
老张站在门口,仰面看了看西倾的太阳,外面日常刮着风,裹挟着据此30公里外的漫漫黄沙,把高楼和道路全部沙化,天空蒙上了一层昏黄的纱,遮住了云彩,也遮住了老张的希望。他揉了揉眼,伸手摸出上衣口袋里的车钥匙,独自驱车前往沙漠。
老张开着单位分配给他的旧皮卡车,风沙顺着无法完全关上的车窗缝隙,钻进车里,钻进老张的袖口。越靠近沙漠,天空就越昏暗,渐渐看不清前方的路,只是偶尔可见其他车辆的远光灯。
老张在抵达怀荫县的三个月内,已经走过这条路二十多次,他时常来这里走一走,坐一坐,他想从源头找到答案。到达目的地,老张蹑手蹑脚地打开车门,脚一伸,一脚嵌入松散的沙地,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重重摔进沙里,他挣扎着揉了揉脚踝,双手撑地费力的站起身来。站起来的老张显得很高很瘦,高的遮住了整片沙漠,瘦的像摇摆不定的风筝。老张愤然抓起一把沙,狠狠朝昏黄的天空扬去,“我就不信,我治不了这沙!”
生命是盘根错节的,每一次获得和失去都是根脉的相互索取与赐予。
坐落于新疆南部阿克苏地区的怀荫县,因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常年遭到风沙侵袭,土地干旱贫瘠,沙化十分严重。为改善当地生态环境,防止土地沙漠化进一步加重,怀荫县人民政府决定成立防风固沙研究小组,希望能为防风固沙工作的开展找到突破口。
在对土地荒漠化改善方面颇有经验的老张被邀请作为治沙研究小组组长。老张原名张宏宇,二十一世纪初,他就跟随新疆治沙考察队的专家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摸爬滚打,转眼已经将近二十年了。他深知治沙背后的艰难,可在收到邀请书的时候,老张没有皱一下眉头,眼神中透露的满是坚毅和不屈。他明白,自己要在这条路上走一辈子。
研究小组共三名成员,除老张以外,还有胡洋和白欣,他俩都来自西北干旱科考队。当初发出治沙小组成员征集时,老张本以为像南疆,尤其还是像沙漠边缘这样的艰苦环境,应该不会有人报名,谁成想通告发出去三天,就已经有七八个人报名,甚至其中还有女同志。这让老张对治沙工作有了更大的信心和希望。
经过层层选拔,终于从报名的几十人中选拔出了最优秀的两名成员,就是胡洋和白欣,巧合的是,当老张拿到他们的简历时,竟然惊奇的发现他们俩不但来自同一科考队,还毕业于同一所大学——中国农业大学。老张看着他俩的简历,漏出了满意的笑容。根据政府的批示和要求,怀荫县先后成立了防风固沙工程研究所、治沙中心站、治沙综合试验站、治沙后勤工作队等诸多部门。其中中心站和综合试验站主要负责治沙定位试验和规划工作,研究所主要针对干旱和沙漠地区的植被特点和分布进行考察研究,后勤队主要负责援助和后勤保障工作。
过去的一年里,老张带领团队在沙漠边缘20里以内的大片沙漠进行了多次的地形,植被特点等多方面的考察和研究,最后决定在沙丘带利用木条、竹片进行阻沙和固沙,在靠近城市的边缘地区种植一条50米宽的防护林带。
刚开始实施的时候,老张对治沙成功很有信心,直到防护林带的白桦树大片大片的枯死,风沙依然对城市不顾一切的侵蚀,老张这才意识到这个策略考虑得远远不够周到,至2020年4月,白桦树防护林带所种的树苗成活率不到10%,老张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又带领团队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考察,八月中旬,老张穿上陈旧的外套,独自驱车来到沙漠,看着所剩无几的白桦,看着几乎被完全掩埋的竹片和树枝,他恨透了这黄纱,他发誓要跟这沙斗一辈子!
2020年10月,老张作为生态文明先进工作者参加了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第三届生态文明建设会议,会议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努力开创新时代美丽中国建设新局面。结合会议精神和经验,老张决定推翻之前的成果,从头再来,找到上一年失败的原因,从根本上解决土地沙漠化和沙尘弥漫的问题。
会议结束后,老张赶忙返回怀荫县,召集治沙团队连夜召开会议,纠正错误,重新出发,在会上,老张让会议成员提出意见,一时间无人应答,僵持良久,胡洋犹豫着举起手慢慢站起身来。“张老师,这些天我和白欣同志根据考察数据做了一些讨论,写了一些治沙的策略,不知道可不可行,希望你能看一下”。老张没有回应,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见老张没有反应,胡洋眼神中露出些许失望,低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白欣,白欣穿着一套深色制服,长长的头发高高扎起,显得格外精干。她笔直的站起:“张老师,我和胡洋做了一些治沙方案,希望您可以看一下,说不定会有点用呢?”。老张像是突然被惊醒,猛的抬起头,原来他是在思考治沙方案,不曾听到这两个年轻人的意见。老张眼中突然闪出一道光,他趴了下桌子,迅速的站起,急迫的说:“你们做了方案?快拿上来,让我看看。”。胡洋打开笔记本中的文件,走到老张旁边,“张老师,您给看一下,这方案到底可不可行啊?”。老张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示意他先下去做,胡洋走到座位前,看到了和他一样急切想知道答案的白欣,白欣朝他坚定的点点头,然后缓缓坐下。见次,其他的会议成员也开始纷纷讨论起自己的观点。
时间过去将近半小时,老张终于抬起头来,他的脸上露出至怀荫县治沙工作以来从未有过的笑容。他突然站起大笑着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看来是我老了,跟不上时代喽!年轻人,不得了嘞!”。笑起来的老张脸上皱纹显得更多了,可众人看来,那是老张最年轻的一次。
会议后,研究考察工作又进行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老张开始穿上了厚厚的棉衣,里边是他那件皱皱的棕色外套。他每天带着胡洋和白欣从沙漠的这头跑到那头,从白天忙碌到夜晚。
在治沙工作启动的前一天,老张叫住了刚走出研究所的胡洋,朝他招招手,“小胡,他一直有个事儿想问你,你过来一下。”。忽然听到有人叫,转身一看是老张,随后朝他笑笑,“张老师,治沙工作明天就要开始了,我真的很激动,不知道您要问什么呀?”。老张拉着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他看着眼前这个青涩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20年前的自己。“小胡,你和小白是怎么做出那个治疗方案的?”。老张急切的像一个索要糖果的孩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胡洋。胡洋不好意思的躲避着老张的眼神,轻声的说,“张老师,那个方案是我和白欣看了许多地区治沙成功和失败的案例,再结合咱们当地的情况琢磨了几个月才写出来的,中间不知道修改了多少次,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地方,可我们没想放弃,我们一定可以的。”说话间,胡洋的眼中,已擎满了泪水。老张看他的情绪上来了,当即决定打断他,“这么大小伙子,哭什么呀?丢不丢人?还有,你和小白发展到哪一步啦?”。听到这话,胡洋立马擦干眼泪,翻起身就跑了,边跑边喊:“张老师,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等老张反应过来,夜色里早已没有了胡洋的身影。
次日,老张把各部门工作者聚集起来,提出了治沙总方案。
方案以绿色发展理念为指导,将治沙从粗方式逐步走向精细化,开辟一条治沙,生态,产业,扶贫的可持续发展之路,让沙漠绿起来,让沙区的人们富起来。
具体措施为:实施五带一体治沙战略,即实现固沙防火带,灌溉造林带,草障植物带,前沿阻沙带,封沙育草带一体化,从公路开始向沙漠延展,以白桦,沙柳为主要植被,建立固沙防火带,对较平坦开阔地区先利用草方格进行阻沙、固杀,然后提倡让牧民,周边群众种植具有经济效益的树种——沙柳和药材甘草,建立灌溉造林带。为此张宏宇和团队还研究出了水冲种树法,气流植树法和甘草平移栽种等多种种植方法。在无人的平坦沙区种植成活率最高的落叶松,这种树的成活率可以达到80%,在城市的以外20公里向内采用草方格,插木条,竹片等多种方式阻沙、固沙,建立草障植物带、前沿阻沙带、封沙育草带,将这片半固定沙丘彻底封锁为固定沙丘,老张说:我们要种草种树,封沙治沙,要用绿色“锁住”黄龙。
方案一提出,就受到了广大群众以及政府的一致认同和积极响应。治沙工作开展后,一时间,沙漠像开起了聚会,人潮汹涌,在公路旁、在平坦的沙地、在高高的沙丘上,治沙团队和当地群众带着必胜的决心,打响了治沙的总战役。
距治沙工作开展已有五年,最近四年间,沙漠开始一点一点泛起绿色的光,站在怀荫县的边缘,向沙漠最深处望去,从防护林带到沙柳经济林带到甘草经济种植带,再到成片成片的草方格,扎针式固沙带,绿色一眼看不到头,老张也因此获得2025年度全国劳动模范光荣称号。怀荫县人民用五年造就了沙漠也可以变绿洲,沙城也可以出金子的不朽传奇……
2026年夏天,老张坐在皮卡车的后座,旁边是一个姓胡的小孩儿,胡洋开着车,一只手伸出窗外,坐在副驾驶的白欣看着车窗外的沙柳林,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转头看向老张,此时的老张满脸得意,他的头发几乎全白,脸上的褶皱很深很深,可今天的他精神格外焕发,破旧的皮卡车突突的冒着烟,向远处的绿洲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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