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扑学与眼泪
数学楼顶的铜钟第七次报时,我正蹲在图书馆地下室整理1978年的《数学学报》合订本。泛黄的纸页间突然飘落半张草稿纸,上面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设L为李群,证明其指数映射是光滑浸入。”落款日期是1983年3月15日,正是陈省身先生来南开讲学的那周。
那是我大三的深秋,刚在泛函分析课上被哈尔测度虐得死去活来。此刻摩挲着发脆的稿纸,突然发现背面有用铅笔写的极小字迹——“当θ趋近于π/2时,tanθ会忘记自己的极限”。这分明是拓扑学课上老吴出的冷笑话,当时只有我举手说这个说法不严谨,因为tanθ在π/2处根本没有定义。
“小陈,又在考古?”学妹小满抱着《微分几何导论》探头进来,马尾辫上别着枚银质克莱因瓶胸针。她总说我像《三体》里的魏成,守着数学楼地下室整理过期期刊。我晃了晃手里的稿纸:“看这个,三十年前的作业题,答案比克莱因瓶还难找。”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划过草稿纸上某处积分符号:“这个曲面积分符号的绕数不对,应该是莫比乌斯带结构。”我们头抵着头在灰尘弥漫的光晕里争论,直到老吴的怀表在玻璃柜里发出报时声——那表是1983年陈省身先生赠予图书馆的,表盘刻着庞加莱回归定理的公式。
平安夜那晚,我在镜春园顶楼撞见奇异的场景。老吴带着研究生在复现1947年的拓扑学研讨会,黑板上画着三维流形的浸入图。当投影仪照亮某页泛黄的笔记时,忽然有雪松香浮动——那是1983年陈先生讲座时用的古龙水气息。
“看这个同调群的交换图表。”老吴的钢笔尖敲打着某处边缘算子,粉笔灰簌簌落在中山装第三颗纽扣上,“当年有个学生用啤酒瓶盖做模型,把同伦论讲成了酒瓶弯折的几何学。”窗外飘雪落在未名湖面,化作无数个瞬息万变的拓扑结构。
毕业论文答辩前夜,我在陈省身故居发现尘封的保险箱。密码锁上刻着费马大定理的指数,转动时发出齿轮咬合的声响。当输入π的第1000位小数时,箱内掉出本笔记,扉页写着:“致我亲爱的π,你是我永不收敛的级数。”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片枫叶标本,叶脉间用显微针刻着极小的黎曼曲面图。在某处曲线的奇点旁,有人用红笔写着:“所有未解的猜想,都是通向四维空间的虫洞。”
答辩当天,我带着保险箱里的笔记走上讲台。投影仪将1983年的手稿投在幕布上时,忽然有光斑在公式间跳跃——那些曾被视作涂鸦的曲线,此刻在激光中显露出隐藏的纤维丛结构。当讲到庞特里亚金对偶定理时,后排的老教授突然起立鼓掌,他胸前的校徽边缘磨损,却固执地别在中山装第二颗纽扣的位置。
毕业典礼上,小满送我枚拓扑学奖章。银质底座上刻着莫比乌斯带的方程,背面嵌着1983年的枫叶标本。当我们穿过镜春园的垂柳时,她忽然说:“知道为什么选择克莱因瓶吗?因为它的每条边都通向未知的测度。”
此刻我坐在开往波士顿的航班上,舷窗倒影里浮现出地下室积灰的书架。那些在古籍库与咖啡馆往返的晨昏,那些与流形对话的深夜,此刻都化作云层间流转的拓扑变换。当飞机穿越对流层时,我摸到奖章边缘的凹痕,借着舷灯细看,发现是极小的西里尔字母——“Всё просто, когда ты нашёл свою группу”(当你找到自己的群,一切就简单了)。
机舱广播突然响起:“各位乘客,请系好安全带,我们即将穿越数学系学生最恐惧的时空——黎曼曲面上的测地线。”我握紧胸前的奖章,想起老吴退休前说的话:“记住,每个定理背后都藏着某个凌晨三点的咖啡渍,那是数学最真实的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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