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红楼有一处,亭台水榭,雕梁画柱;有一处,鸟语花香,奇山异石;有一处,庭院深深,曲径通幽;有一处,群芳俱碎,万艳同悲。
这一处,是我心中的朦胧之地,如那风中的云,雾中的花,烟雨朦胧中的西湖断桥,看不真切,不明晰。只听说过一种弱柳扶风的风情叫林黛玉,一桩天造地设的姻缘叫金玉良缘,一场悲欢交织的痴梦叫《红楼梦》。
那是需要仰望的高度,那是不敢轻易拜读的神圣,那是读时心惊,忆时心伤的深刻。却是,读过红楼。愈发崇敬,愈发感慨,也愈发看不清红楼。
曹雪芹为什么写《红楼梦》呢?那书中的贾宝玉,是他自己或是他人?红楼,是一曲挽歌恶意或是一阵暗火?
有人说,红楼是写给容若的。只因在容若的词中能寻到红楼一瞥,“今宵便有随梦风,知在红楼第几层”。容若笔下的红楼,是否就是那一场痴梦的红楼呢?我们或许能从古人的话中得到一些线索,当乾隆读完《红楼梦》时,掩卷叹息道:“此明珠家事也”。明珠,即武德殿大学士,容若之父。
不过容若与宝玉却有许多共同点。一样的郎艳独绝,天然一段风骚;一样的鄙弃功名,向往自由;一样的出身豪门,身不由己;一样的多情而深情,钟情却伤情。可是,在我看来,宝玉是比不上容若的,一个是文武双全的浊世佳公子,不慕功名也能荣宠加身,一个是腹内风花雪月的“天下第一淫人”,执着脱俗却幼稚乖张。
大概是曹雪芹在家族衰败,穷困潦倒时,忆起父亲的旧日好友,在那时光流逝的长河中,寻得一抹容若远去的孤寂帆影,放大了那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和叛逆劲,描摹重塑出那个为红楼而生的宝二爷。
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莱特,流水的岁月里,便有万般红楼梦影,便有累累难言心伤。
红楼总是笼罩着一层神话色彩,补天顽石堕入红尘,绛珠仙草以泪报恩,秦氏托梦,宝玉通灵,还有那及时雨般的癞和尚及布衣游道。宝玉追求自由平等的路上却暗含命运的预言,宿命的纠缠,矛盾之处是无言以对的心酸与无奈。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话是多么的苍白无力、痴心妄想。也难怪那“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真个是“天下那有痴人在,还有那痴人说梦者”。
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中说:“彻头彻尾之悲剧也”,“悲剧中之悲剧也”。《红楼梦》宛如一位顾影自怜的世外仙姝,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悲剧,一阵呢喃低絮的命运梵语。世间最美的不是美,而是美的毁灭,红楼之悲,亦是红楼之美,是毁灭之美,是悲剧之美,是金陵十二钗凋零之美。
红楼之悲,浸润着浓厚的女性色彩,从恩威并具的大家长贾母,到精明干练、心狠手辣的管家少奶奶凤姐,从沐皇恩、得圣宠的贤德妃元春,到香消玉殒的薄命丫鬟。世间所有女子的风流与才情荟萃红楼,世间所有女子的凄苦与哀伤也淹没红楼。
血色胭脂,梨白脂粉,勾勒出如山秀眉,似水清眸,点画出千种儿女,万般风情。这是美的,是曹雪芹所追念的,也是终将毁灭的,是毁灭后让人久久神伤怀念的。
也许只有悲剧才是红楼最完美的点睛。
如果不了解传统的礼法社会对人的个性与自由的束缚,就难以理解贾宝玉弃金玉良缘,守木石前盟的执着了,就难以知晓宝黛之恋的难能可贵;如果不了解“男尊女卑”的观念对女性的压制,就不会推崇宝玉流连闺阁,疼惜女子的多情真诚,就不会明了世家儿女的步步小心,腹内心酸;如果不了解科举制度对知识阶层的精神戕害,就不会认同宝玉厌弃功名,讥讽学士的无礼行为,就不会懂得宝玉敢于叛逆的勇气可嘉。
红楼是一笔重彩,让人们得窥整个封建百态;
红楼是一块碎片,让腐朽的制度框架重塑眼前;
红楼是一段小调,让整个社会哀号跃然耳边。
有时,我在想,曹雪芹是否有夸张的地方,贾宝玉是否倾心爱恋林黛玉,对“名媛淑女”薛宝钗不为所动,林黛玉是否每日一哭,忧伤哀怨竟至葬花。或许生在这个幸福的时代,我没那个境遇,没那个才情,也就难以体会那葬花的风情,却也更应庆幸。
不过,既然是一场痴事一场梦,又何必求实,梦中所梦,是眼前所见,心中所想,以梦境折射现实,愈夸张,愈真实,愈深刻。
烟火之所以美丽,是因为粉末的交汇,燃烧,困顿,火花的碰撞,发散,坠落。由暗火而郁结,由郁结而困顿,由困顿而渴望解脱,而终获解脱。现实的暗火在红楼一梦中越烧越旺,焚尽一切,余下的,是岁月无法言明的惆怅,是历史无法洗净的沧桑,是血与泪渴求的解放。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红楼,每个人的身旁,都有一份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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