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些时候,连着看完了《大明王朝1566》这部剧。虽说前后费了不少时间,一番看将下来,却也不无长进。
我是把这剧当作小说看得。心里自然也清楚其剧集与书载的历史有所出入,有些甚至是虚构演绎的。只是我之前所了解的历史,多是从学校的课本上而来,偶或读一些演义小说,添些零星碎片的印象。因此上,品评人物,甫出口便是“某某好人,某某恶人”。针砭其弊,忠奸善恶的脸谱实在太过于分明。有鉴于此,看了这部剧。所谓庐山面目,横看成岭,侧看成峰,俱是一道风景。
大明1566年,是为嘉靖四十五年。这一年,明嘉靖帝驾崩,享年六十岁。他原可以承袭父爵,做一个普通的王爷。或许七十年后,清军入关,某人举兵反清,拉出他来,自称为其多少代玄孙;又或许四百年后,某人一锄头掘出其陵墓,他又得以为人关注一阵子,但也止乎于此了。历史将他推向了皇帝的宝座,于是,四十五年,嗣统之争、壬寅宫变、避居西苑、修玄炼丹,临到入土的一年,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海瑞上《治安疏》,说:“嘉靖,家家净也”,“天下之人,不值陛下久矣”,大有盖棺定论的意味。当此时候,他是否明白,皇帝的生活并不比王爷来的安稳。你年少,他们就欺你;你年老,他们就哄你;你锐意改革,就有人阳奉阴违;你袖手修醮,就有人窃弄权柄;甚至而你不见儿孙,就说你薄于父子;不居后宫,就说你薄于夫妇。
嘉靖后期,二十余年不上朝,但他到底还没有完全丢了身为皇帝的责任,史臣评他说:“晚年虽不御极,而批决顾问,日无停咎”,剧集里海瑞说他:“明修玄道,暗操独治”。中国的皇帝们,大抵可分为四类,做事的一种,如尧、舜,那是专做好事;如桀、纣,那是专做恶事。不做事的一种,如隆庆,任用能臣,天下倒也翕然称治;如万历,亲信宦官,遂有“明实亡于万历”的论语。嘉靖自然是做事的一种,只是他既非尧、舜,亦非桀、纣。他是聪明人,也是一个极度矛盾的人。他二十余年不上朝,又不敢完全不理朝政;有明一代,太监弄权,如王振、汪直、刘瑾、魏忠贤辈,不绝如缕,到嘉靖一朝,明令太监不得干政,然而他又任用严嵩,暗许严党把持朝政二十年;他一意玄修,妄求长生,为他所信任的道士却先后死去;他给臣工下达命令,只在纸条上写下几个字的暗语,让执行命令的人自个儿猜测揣摩,同时他又把自己的疑问写在纸上,让道士烧掉,以期从神仙那里得到答案。凡此种种,其内心深处的矛盾,无不可窥见。
嘉靖晚年扶乩,道士蓝道行向他传达上天的意旨,“奸臣如严嵩,贤者如徐阶”。而后邹应龙趁机弹劾严世蕃“凭籍父权,专利无厌”,他连下几道谕旨,命令有司缉捕严世蕃,最后定了个发配充军的罪名。严世蕃走到半路,公然跑回了老家江西,堂而皇之地住下来,甚至而兴修土木,增房添屋。两年后,御史林润再劾严世蕃,严世蕃被押解进京,这位公子依旧我行我素,对自己的前景毫不担心,还四处散播消息,重提自己当年杀害杨继盛和沈链的旧事。他打的如意算盘,两人虽为他父子所害,杀头的旨意确是嘉靖亲下,有司如果提及此事,皇帝定然颜面无存,盛怒之下,不仅严世蕃无罪开释,有司官员反而被问罪诘责。岂料徐阶识破了他的计谋,还为他亲定了几条罪状,说他勾结倭寇,里通外国,占有王气的土地。老实说,这些罪名实在是冤枉了严公子,然而在嘉靖那里,这却是最锋利的刀子,足以叫严世蕃万劫不复。终于在嘉靖四十四年,严世蕃被验明正身,执行斩决,严党轰然倒塌,徐阶入阁,开始了他的首辅之路。可叹嘉靖,一世聪明,脾气秉性却被手下人了解的一清二楚,自己也被两人利用,成为他们斗争的工具。《康熙王朝》里康熙批尧启圣,说“他就算跪在我面前,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不知嘉靖面对跪在身前的严世蕃和徐阶,是否有此感慨?是否想到自己也会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严嵩在我的印象中,声名直追秦桧,算是奸臣队里的第一等人物,至于他如何奸佞,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总之他就是奸臣。与之比较,徐阶斗倒严嵩,给一句忠臣的评语,应是自然而然的事。孰知严嵩早年,也曾经正直勇敢;徐阶入阁,也少不得贪污索贿,人之复杂,确非忠奸二字可以囊括。严嵩于正德元年被选为翰林,所谓少年得志,前途远大。正德四年,严母去世,严嵩辞官守制,期满仍拒不入朝。当时朝廷,正德帝任性胡闹,宠信钱宁、江彬,严嵩不去巴结他们,反而是耻与为伍,一度隐居十年之久。儒家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单看这一段历史,严嵩确可称得上“独善其身”的儒者了。只不过后来,他变了,不知是寂寞了太久,还是遭受了太多的冷眼?是抵不了权利的诱惑,还是参破了所谓的名声?他放弃了自己的操守,成为了少年时自己所厌恶的那种人。身后的浮名,随他去吧,我只求生前富贵;你能给我权力,我就顺你谄你,你若挡我的财路,我就杀你除你。这可怕的转变!
《万历十五年》自序中说:“叙及的主要人物,有万历皇帝朱翊钧,大学士张居正、申时行,南京都察院都御史海瑞,蓟州总兵官戚继光,以知府身份挂冠而去的名士李贽,他们或身败,或名裂,没有一个人功德圆满。即使侧面提及的人物,也统统没有好结果。这种情形,断非个人的原因所得以解释,而是当时的制度已山穷水尽,上自天子,下至庶民,无不成为牺牲品而遭殃受祸。”纵观嘉靖至万历朝的历史,张璁斗杨廷和,夏言斗张璁,严嵩斗夏言,徐阶斗严嵩,高拱斗徐阶,张居正斗高拱,“乱哄哄,你方唱吧我登场”,好不热闹。这些斗争,只有暂时的胜利者,没有最终的赢家。后者的上位不是因为前辈们的和平退休,而要靠自己用阴谋阳谋去争取。当然,他们无一例外,或身败,或名裂,统统没有好结果。读史至此,能不掩卷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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