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园贷“裸条”、学生自杀事件的背后，一条灰色的催债产业链正在潜滋暗长，经互联网化之后，人人皆可为“催客”，“暴利”引诱下的“暴力”事件层出不穷。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om）调查发现，在“熟人借贷”平台借贷宝的“人人催”机制下，QQ平台上已经出现上百个全国各地的网贷催债群，放贷者在此悬赏寻找催债人（也就是“催客”），而催债人也在此交流催债经验。
人人可为“催客”
“济南大学生两千块，谁催？我有对方的身份证号、借条凭证，之前看他还在支付宝消费，地址就在学校附近。”
“武汉有人接单吗？有人借我钱逾期，求催客。”
在一个叫做“借贷宝人人催”的群里有1900多名“催客”，群里不断弹出上面类似的催收内容，发起者昵称显示是“人人催客服”。类似的催收群还有上百个，山东、安徽、河北等地都建有自己的催收群，那这些群是哪里来的？
澎湃新闻曾经报道，女大学生“裸条”事件把P2P平台借贷宝推上了风口浪尖，然而实际上不少“二道贩子”——举债放贷者通过QQ和微信的线下联系，把借贷宝等平台变成了一个连环放贷、谋取高额息差的工具，每周利息可高达30%，而“裸条交易”正是通过此类平台实现的。
借贷宝是一家主打熟人间单向匿名借贷模式（即借款人实名、出借人匿名）的P2P平台，声称可以“利用熟人之间的天然关系，减少甚至消除信息不对称，实现对恶意欠债者的天然约束与高效催收”。借贷宝的运营公司名为人人行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于2014年12月，法人代表为王璐。而对借贷宝进行二级控股的，是金融控股集团九鼎集团，全称同创九鼎投资管理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为吴刚。
今年8月，借贷宝公布了上线一周年运营数据，宣布平台注册用户达到1.28亿，累计交易额800亿元，单日交易峰值10亿元。可以说，对于一个互联网金融平台而言，这一年各项数据增长惊人。
而随着逾期贷款越来越多，催债成了一项暴利生意。借贷宝运营公司人人行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设立的全资子公司——人人催科技有限公司，开发的“人人催”功能在借贷宝APP里面有注册入口，可以让平台上没有逾期的注册者参与追债，可以选择固定催债区域。根据催收难度不同，催收成功将会被给予欠款25%-30%的奖励。
这个奖励绝对不菲——在借贷宝上，不乏因为放贷资金链断裂以致欠债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人。
借贷宝人人催的官方公众号上，介绍了“催客”的具体职能——“今有欠债不还者，可请催客出马，为债主排忧解难。”借贷宝人人催的这篇文章还表示，正在全国广招催客，有志之士即可前来应征，奖金比例远超传统催收佣金。此外，“如果你已经是催客，赶紧呼朋唤友来催收，180天内，新催客催收汇款的0.5%即为“敬师茶”。
人人催的注册方式非常简单。澎湃新闻尝试注册了“人人催”，发现对催收人不设门槛，提供身份信息并经过头像验证一周后，记者顺利成为长宁区和静安区的催收人。并且就像优步和滴滴打车一样，可以在这些区域搜索接单。接单后，可以看到逾期者的家庭地址和过往被催收的记录。
资深“催客”的“经验之谈”
在这个充斥着催收买卖的群里，不少“资深催客”会向新手不时分享自己的催收经验。澎湃新闻以新手身份询问后发现，催收手段包括“呼死你”、家门口围堵，甚至“动用武力”。
广东省雷州市的一位女性“催客”在群里传授自己的“经验之谈”：“我只用电话催收，年轻人喜欢换号，但是老年人一般不会。所以我就找到这人的爸妈或者亲戚朋友，然后电话轰炸。我都接三万以下的单子，积少成多嘛，毕竟暴富不是人人都可以的。”
这位女性在记者与她私聊时，也不忘促销她电话催收的“神器“——“呼死你”：“买整机500块，只轰炸一小时四十块。”
“呼死你”（Call you to death），又名网络电话自动追呼系统或者“手机轰炸软件”，是利用通讯费用低廉的网络电话作为呼叫平台，采用国际先进网络电话通讯技术，可以方便设置追呼的任何一部、任何区域的固定电话及手机号码。在“催客”中，这种“呼死你”软件非常走俏，经常被用于催收的初步阶段。
在“借贷宝人人催”的群里，公告区有人共享了一份“催收攻略”，内容覆盖了催收开场白、债务人家人可能询问的问题和如何回答等细节，还对如何促成家人还款提了建议——首先是告知有罚息，越拖延利息越多；然后如果一个星期后没有回应，就给对方看借出方要起诉的律师函；如果是拒不还款的“老赖”，则告知全村张贴小广告。
该攻略提醒，催收类似于销售，要不停促成，以及让家人代为还款。攻略中还有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如果对方是老赖的话，相信我相信各位看官看了那么多小视频应该知道怎么处理了。。。东西要带齐。。。。嘿嘿嘿。。”
澎湃新闻联系了群里一名湖北潜江市的催客，他向澎湃新闻解释了什么叫做文件中提到的处理方法：“先叫一帮乞丐穿着‘欠债还钱’的T恤衫去他家附近游行，他怕啥就给啥，打人的话不要留下证据，不要有外伤。”
当澎湃新闻质疑打人如何不留证据时，对方表示，“拿书本垫，用锤子打，躲开监控，最好很多人一起陪你去，到派出所录口供的时候，大家都作证说你没打。”另外，他还向记者提供了印有“XXX欠债还钱”的T恤模板。
另外一名“催客”则对新手前去催债的着装提供了建议：“伪装黑社会，上门催收胆子要大，张口闭口骂人，脖子上戴个大金链子，全身纹身，最好组个团队，人多胆子大。”他表示，“我在苏州催收过100万的单子，找几个人，直接杀过去，几个车，把他厂子门口堵了，第五天他就熬不住还钱了。”
对于催单的技巧，他还表示，“逾期时间长的难催收，单子太小油水不大，还不够汽油费，招也不能一次用完，否则一次没成功以后就要不回来了。”
但也有“催客”用“咆哮体”向澎湃新闻表示催债很难，“天天说催收又催不到！十个才有一个原意还！还是拖拖拉拉的！不还的95%都选择了停机，上门催又找不到人，连保证金都赚不回来！”
在确认每单催收生意之时，借贷宝平台需要“催客”缴纳保证金，按照单子的催收难度和金额，一般是十几元到几十元不等。而让催客更为不满的是逾期费的直接还给平台的模式。
“我催到几千块，借贷宝规定必须从线上还款，但没有想到一下子就被当做逾期费给平台收走了，我一分钱没捞到，”一位曾经催收过的人士表示。
借贷宝平台对逾期费的规定是，借款人逾期次日起按“截至当日未偿还本息总额×0.1%/天”的标准支付借贷宝基础逾期管理费，而逾期第16日要按照“未偿还本金、利息、罚息与基础逾期管理费之和×20%”的算法支付，逾期第76日，这个比例上升为30%。此外，借款人在自然年度累计借入超过100万元的部分，还要按照年化0.3%的标准收取交易服务费。
以欠款本金100万、期限10天、24%的年化利率来计算，逾期1-15天，第一天就要交1000多元，以后每天还要按递增，第16天要算上特别逾期管理费，总计20多万，第76天，逾期管理费的数字变成50多万元。也就是说，欠100万，还150多万。
对“催客”不利的是，如果平台收到欠款人的部分还款，第一时间将其作为逾期费收取，如果欠款人还的金额低于逾期费，相当于没有还上本金，“催客”也就没有收益。
“如果你是新手就别开始干了，损阴德还不赚钱，”这位人士劝说澎湃新闻。
“众包催收”模式亟需监管
据澎湃新闻了解，这些“催客”部分是在借贷宝平台上放贷导致亏损的人，想要通过催收逾期人群获得的收益来弥补自己的亏空，还有一部分就是各地的社会闲散人员。
一位逾期五个月、欠款140多万的来自浙江的女士对澎湃新闻讲，她已经已经被催收了三个多月，“上我们家门催债的都是我们当地的小痞子，把我在市区的家的铁门都砸烂了。还去了我丈夫的单位闹事，差点让我丈夫被开除。现在有人24小时跟着我，半夜在我楼下放音乐，每隔十几分钟喇叭长按一下，还发短信恐吓我。”
借贷宝平台下的人人催涉及到哪些法律问题呢？
大成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刘新宇对澎湃新闻表示，P2P行业中催收是平台进行风险控制、减少坏账的重要环节，借贷宝所推出的人人催相较于传统的催收模式的确是一种创新，以互联网众包模式很好地将大数据分析、分级管理、精准推送等优势运用于不良贷款的催收领域。
“但极端的催收方式是否涉嫌暴力以至非法？是否存在侵犯用户个人隐私等侵权行为？互联网催客以及这些催客在线下所采取的催收手段都是平台很难去掌控的，一旦催客们涉嫌非法催收或存在侵权行为，平台作为委托方亦需要为此承担连带责任，”刘新宇表示，“总之，互联网环境下的众包催收在为平台不良债权处置带来极大便利的同时，其所引起的弊端和法律风险亦不容忽视，催收行为需要以法律为底限，因而也必须受到严格的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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