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赵萌 编辑 | 邹春霞
“在电视剧送审之前,我告诉李路导演,做好删5集,修改1000处的准备,结果这次送到总局(国家广电总局),十天全部审完,过程很顺利,获得评价也不错。”即将上映的反腐剧《人民的名义》编剧周梅森最近接受了政知局(微信ID:bqzhengzhiju)的专访。
3月29日,由其小说改编的,最高人民检察院影视中心和中央军委后勤保障部金盾影视中心等单位联合出品的电视剧《人民的名义》将登陆湖南卫视。
现年61岁的周梅森是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1995年出道以来,写过《人间正道》、《忠诚》、《绝对权力》、《至高利益》、《国家公诉》等多部小说,并且这些小说都被成功改编为影视作品。《人民的名义》与前述作品有所不同,在小说的腰封上,有这样几句话:反腐题材作品沉寂十年,2017年横空出世,著名作家周梅森潜心八年,六易其稿。
电视剧《人民的名义》登上荧屏,也意味着反腐剧沉寂十年,再度回归。
《绝对权力》差点就被毙了
政知局:反腐剧沉寂10年的时期,你的书卖得如何?
周梅森:我的书一直很好卖,《中国制造》现在总印数超过100万了,《绝对权力》也超过50万,那几年新的不让搞,但老的书一直都在加印。对于严肃的、对社会有深刻思索的作品,读者和观众是有需求的。
政知局:怎么看反腐剧沉寂十年后重新回归公众视野?
周梅森:在15到20年前,那个时代他们说反腐三架马车——陆天明的《苍天在上》,我的《绝对权力》《至高利益》以及张平的《抉择》,最热的时候,张平的《生死抉择》在全国公映时,很多老百姓自己买票去看。当时涉及到反腐的文学作品、文艺作品是受到鼓励的。
到了2002年、2003年,这类文艺作品就慢慢艰难起来。当时,反腐作品出现带动了一大批写官场文学的,但相对庞杂混乱,有的书都不是正规出版社出的,引起相关方面警觉,带来的就是出版社收紧,影视作品审查变得严格,等我做《绝对权力》和《国家公诉》时,已经相当困难了,审查尺度很严格。我的两部剧审查过程中,都分别修改了八九百处,《绝对权力》差点就被毙了。
政知局:他们希望你改的是什么?
周梅森:现在中央讲的反腐刮骨疗毒、壮士断腕,如果在那时出现,就是很严重的政治问题,刮骨疗毒什么意思,党中毒了吗?这种台词在那时是肯定被要求删除和改动的。而且作品不准出现干部搞小圈子、搞帮派,“我们党团结一致,哪有什么圈子、帮派”。这些东西恰恰是现在腐败的重要形式。2016年1月,中央领导同志的讲话就提出党内有野心家,有些人团团伙伙、帮帮派派。
2000年初时,像这种东西不让作家写,后来干脆就不让做影视剧了,我一直认为这是个严重的错误,带来的消极、负面的影响是很大的,而现实是腐败愈演愈烈的。不让作家写、不让电视剧上映,社会上就没有腐败了吗?
政知局:你如何看中央纪委近来推出的两部纪录片《永远在路上》和《打铁仍需自身硬》?
周梅森:中央纪委两部片子,我都看了,我们作家也很震撼,当时有种失业的感觉。除了两部纪录片,在此之前新闻报道远远超越作家的作品,让我们觉得没得写了。现实远远比戏剧更精彩。
你身边有个海瑞试试,你能受得了吗
政知局:之前范子文(最高检影视中心以及中心现任专职副主任)接受采访时说,总局电视剧司司长李京盛指出,反腐剧要反腐,而不能展示腐败。你如何理解这种尺度?
周梅森:捞了多少钱、房子,搞了多少女人都不是我创作的重点,你要写出腐败怎么伤害百姓,百姓对腐败的切肤之痛,否则百姓不会关心这些事情。此外,反腐剧还要突出人性,要有对人性的挖掘和探讨。
政知局:你说的人性具体是指什么?
周梅森:我一直在思考中国文化的仁义问题,“苟富贵,勿相忘”就是一种体现。在中国文化中,你要说这个人没义气,其实就是很否定他。我想说,“苟富贵,勿相忘”这种文化是很可怕的。我的小说和剧本里就写了两个人物,一个就是公安厅长祁同伟,一个特别讲义气的官员。我在生活中也碰到不少这样的官员,很多人找他们打个招呼就办了事情,而且只要涉及到自己父老乡亲的问题就上心,能帮就帮,可有的时候解决着解决着自己就进了监狱,这是一种官员。
还有一种官员比较少有,比如古代海瑞,也就是这部小说和剧集里李达康这样的官员,他是一个希望用权力改变世界的人。他认为这是一个男人真正该做的事情,而且真心不想腐败,他谁的忙也不帮,妻子、女儿的忙都不帮,这个人按照党规、国法,他非常符合要求,就像海瑞。可是现实生活中你身边有个海瑞试试,你能受得了吗?这些都是作家该思考的。传统文化中有很多东西,一旦处理不好,对官员思想蜕变都有影响。
政知局:设置副国级赵立春的创作初衷是什么?是因为当下反腐形势,你也要与时俱进吗?
周梅森:副国级只是一个符号。我其实就是写了个老书记,一个大省老书记最后又到中央,当一个政协副主席、副委员长,这都是非常正常的一种安排。我想写的是,老书记这个人物做封疆大吏20年,如何把党的政治规矩搞坏了,把政治生态搞坏了,重点其实不在于他是正国级还是副国级。这个省的政治生态、政治规矩,就是在老书记任内搞坏的,要把这层东西写出来,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副国级这个人物。
政知局:小说里政法系和秘书帮设置的初衷是什么?
周梅森:政治生态如此,你当然要这么写。现在反腐恰恰是要整治这些帮帮派派,要守政治规矩,而我不会歌颂哪一派。
十八大后官员落马过程了如指掌
政知局:小说中出现了新闻报道里的一些情节,比如在贪官家中核查时,烧坏六台点钞机,你平时也很关注腐败的现实情况吗?
周梅森:非常关注,我经常上中纪委网站,一旦曝出新的贪官,我第一时间就列入到我的文件夹里,而且案件进展我都会跟踪。比如天津市政法委书记武长顺,我也关注过。十八大以后官员落马过程,我可以说了如指掌。也许哪一天一个情节就给了我创作的灵感和启发。我创作的小说、剧本,不能说具体指哪个官员,但是这些事都是真实的,有发生过的。小说虽是虚构,但要求总体真实。
政知局:除了新闻报道之外,你的小说、剧本素材从哪来的?之前接受媒体采访时,你说你和官员之间的互动已经形成了良性循环?
周梅森:我年龄比较大了,人际关系可以说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如果在1995年之前问这个话题是一回事,1995年我挂职徐州政府副秘书长后,就是另一回事。当时工作原因我交了一批朋友,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对我都是毫无保留的,由于我挂职扎在他们队伍中,而且我写的不是报道文学,所以他们不会防范我,知道我写的是小说。反而小说一出来,这些官员还给我补充,说,周老师,你写的那个反派,我告诉你其实还有更坏的事情。此外,他们还会给我挑错,比如市委常委会,他们会说常委会哪敢开得这么激烈,“谁敢在常委会上这么玩,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之所以能够持续保持创作,是因为我和当下的政治生态联系紧密,没有生分感。
政知局:谈谈你的挂职经历?
周梅森:一般是一个副市长背后有个副秘书长,协助副市长工作,具体由副秘书长落实。我什么都不管,我就是挂职,没具体分管什么工作。当时,挂职有个好处就是政府官员,到各个地方调研,方便我了解实际情况。挂职可以说是我走上政治小说、电视剧创作最重要的起点。有了这段经历,过去总骂官员,真正深入后,感觉政府、官员们也不容易。
下一部作品关注国企腐败
政知局:现在影视市场,演员片酬都很高,你们这部剧是否存在这种现象呢?
周梅森:可以肯定地说没有。没有人对片酬斤斤计较,都是很敬业。我们的剧组和一开价5000万、8000万的那种戏不是一个氛围,包括陆毅,也没有讨价还价,相反很敬业,台词背得溜熟,而且都是准时到场。
政知局:都说你的作品没有爱情?
周梅森:这部小说和剧集可以说延续了之前的风格。这么多人写爱情了,还要我写什么。我要做的就是打破小女人的爱情幻想,给她们最最真实的生活。
政知局:一直坚持创作,可是有没有感觉当代文学越来越边缘化?
周梅森:怎么没有感觉呢?如果不是电视剧这么火,可能你们每天采访力度也不会这么大。我就问你,你还能经常完整地读一本文学书吗?我两年没有读过另外一本作家的书了。我的信息就是来源于手机。文学还充斥着大量的网文,20年前,我一个侄子就喜欢我的作品,经常讨论我的作品,现在我有个侄子,上大三,一天到晚,看网文,玄幻啊,穿越啊,我的作品放在他那边一个多月了都没读过。
政知局:还会有下一部反腐作品吗?
周梅森:我想写《人民的财产》这样的作品,因为一直对大型国企腐败非常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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