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自有火便有灯。火炬是灯,蜡烛也是灯,深宫里夜夜长明的是灯,家家过节高悬于门两侧的也是灯。灯者,心之光明使。
在浙江南部的仙居县鄱滩古镇一间小小的古屋里,坐着一位82岁的老人,面容苍老却极具温和,她叫王汝兰,独自经营着一家古装店,游客可以穿古装、坐花轿拍照,这是她的主业。店里游客稀疏,仅有几个来者却不是为了拍古装照片,而是冲着王汝兰的另一个身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针刺无骨花灯传承人。
相传古时人界触怒天庭,天庭命火烧人界,于是人们想了个办法,在夜晚时挂起盏盏花灯,灯火通明宛若烈火肆虐,遂蒙蔽天神,保人界平安。就这样,花灯成了祈福祈愿的象征,因其多样的造型和多彩的颜色深受中国人喜爱。
大多数花灯都以绢、布做罩,以竹、铁作骨,造型或方或圆或拼接或镂空,鲜有如针刺无骨花灯这般,以纸做罩,无骨无架,花纹样式全凭手工针刺。谁能想象手工艺人伏于案几上,只用一根细小的绣花针,一孔一孔刺出龙腾凤图、汉字古迹、花草鸟兽……孔与孔不能相连,不能交叠,间距要均匀,大小要一致,这是他们的师父传授的,也是他们要传给徒弟们的。
用针刺好图案的纸片叫“刺片”,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花灯也需要几十张刺片,曾有人计算过每平方厘米的刺片上,有42个针孔,整个花灯算下来,自然是不计其数。然而一孔出错,则需要全部从头再来。这才只是无骨花灯制作中的一步,王汝兰告诉我们,制作花灯前前后后总共有十八道工序,每一道都是纯手工,每一道都不能出一丝差错。看热闹的外行人自当新鲜又古旧的玩意儿,在手艺人那儿就必得严谨缜密,若是让人看出一孔的差错,一缕灯光的疏漏,都是对手艺的不尊重,对自己的不圆满。
完成刺片后,接下来就是折叠、粘贴、拼接,说起来简单,牙牙学语的幼儿估计都会用纸张和胶棒做出小动物来,可这无骨花灯需要精巧的设计,拼合之处若是差上毫厘,视觉上便会倾斜不中正,辛辛苦苦做好的刺片又成了粗心的牺牲品,自然痛心不已。
针刺无骨花灯的种类繁多。你大概听说过爱吃荔枝的杨玉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但你肯定不知道仙居人听说之后,向宫廷进贡了“荔枝灯”,也博得杨美人的欢心。这荔枝灯就是无骨花灯众多造型中的一种,外形颇像个硕大的荔枝,张牙舞爪,和传统棱角圆润、周正端庄的花灯大有不同。除了“荔枝灯”外,上粗下细的宝石灯、刻画着龙与凤的龙凤八卦灯、承载传统的十二生肖灯、和和美美的扣碗灯等等,纵使一盏小小的花灯它的每一个造型、每一块图案都是千年文化沉淀出来的。
正因为针刺无骨花灯由纸片拼接而成,它的色彩艳丽多样,并不是非红即绿。它的暗色红配上雍容的绿,打一盏悠远的旧黄灯光,恍若穿过盛世大唐的宫中连廊,向历史进贡。它的时尚蓝可以配上明亮的黄色,瞬时又从唐朝穿梭到了国际T台上,高挑的模特女郎甩着鱼尾裙的裙摆,款款走来。
只要一说起无骨花灯,朴素简单的王汝兰老人便露出了坚定有力的面孔。她十五、六岁跟着母亲学做花灯,元宵节挂出来斗艳,她觉得喜欢,觉得好看,就一直坚持到现在。她用了一生的时间达到最高水平,成为实至名归的非遗传承人。
而对于无骨花灯来说,并不像书法、写作那样,年龄越大,沉淀越多,出口成文章,下笔写山河,越是年纪大的人,眼神越来越不好,颈椎容易出毛病,腰间盘突出也是职业病,甚至握针的手,也会愈加颤抖。王汝兰老人已经两三个月没有做过花灯了,82岁高龄的她,膝盖和腰间盘都出了问题。花灯让她心有所持,温和坚定,养成了与世无争的性子,却也在与她相知相识后,渐渐残忍地抽离出她的生活。
在鄱滩还有一位叫李湘满的老人,同样是一位针刺无骨花灯的传承人。拜访时他已经离去。听说每个人做花灯的手法、流派各有不同,一个传承人的离开,就等于带走了一笔宝贵的人类财富。
都说花灯美得让人心疼,那是因为每一盏针刺无骨花灯的背后,不仅包含着手艺人的高超技艺和精湛技能,更有着他们潜心制作的耐心、专注、和坚持。这种特质的磨练,只能依赖手艺人自身坚守和追求,这是现今大工业组织机械化操作完全无法承载的。然而如何能让花灯传承下去,能够剥离小众审美,被大众所熟知和喜爱,花灯的发展之路依旧漫长而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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