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出发那天是还没入伏的时候。那天很热,又赶上点风,晨光追云,炽日逐影。我们沿着合芜高速行驶,车窗外的旅人逐渐从郁郁山林到巍巍高楼,最终抵达肥东县的为民学校。那时候,我心里没什么波澜,只因为去年我也曾来过一回。
一个客观的记录者——这就是我在支教中的使命。去年如此,今年亦然。在团队中,我是通讯员,同时也兼顾拍照的任务。作为镜头后的人,故事外的人,意味着我与其他成员是不同的。不带课,很难跟孩子们之间产生什么特别的牵绊。这不是胡诌,而是“经验之谈”。
在支教过程中,往往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当一群志愿者走过一群孩子的身边时,可爱的孩子们笑着、闹着、喊着“杨老师”“郭老师”“刘老师”等等,可唯独听不见一声“马老师”。没有学生记得我的名字,也没有学生知道今年来的、安徽师大的人中有这么一个老师。临别之际,看到孩子们一个一个地来到办公室找老师拥抱、告别、赠送小礼物(诸如一幅画、一封信之类),我心里的酸涩总是忍不住地翻涌。
今年这趟旅程,我想,这样的境况还会有什么不同吗?
但或许生活总是会这样:当你已经不对某间事抱任何希望时,生活往往会抛给你一场意料之外的惊喜。
而小奚,就是这次支教给我的“意外之喜”。
7月13日晚上六点多,我和一众志愿者根据指示前往各个班级给孩子们播放“红领巾宣讲”系列视频。走到三年级一班门口,发现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孩子,一问才知,其他孩子都去洗澡了还没回来。一时无事,我便倚在门外栏杆处放空。“你是拉丁课上给我们拍照片的老师吗?”我闻声转过头,一个扎着小马尾辩、戴着粉红色眼镜的小女孩正站在墙角看着我。小奚就这样闯入了我的视线。她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蹲下,笑着看她:“是呀,小朋友。有什么事吗?”故事就这样开始了。那天晚上,她忧心忡忡地问我,“老师,近视100度的话需要戴眼镜吗?;她兴致勃勃地和我玩“1+1=2”的手指数学游戏,教我取胜的小技巧;她向我展示倒立的特殊技能,吓得我一把将她小小的身体抱住;她询问我的姓名,把我们的名字一起写在黑板上……支教以来十余天的时间里,宣传的压力在我的心上始终郁结难消。然而那一晚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成了我最轻松的、愉快的时光。
放学后,我牵着小奚的手一起下楼。分别时,她趴在我耳边小声问:“老师,明天下午吃完晚饭我给你变魔术哦。你有空吗?”“当然有啦。”“你到时候在哪呢?”“在办公室。”约定就此定下了。顿了顿,她又认真地强调:“老师你一定要等我,我吃饭很快的。”我再三保证,她才放心地走了。
临别前的一天,适逢辅导员老师来慰问。开完会、合完影时,门外的孩子们已经扎成堆了。“我好像迟了,她还在吗?”我心里有些慌。打开门,无数孩子的脸张望着里面的志愿者老师,我一眼对上了小奚的视线。穿过孩子堆,我拉着她的手走到门外走廊的转角处蹲下,正式开始观看“小魔术家“的表演。校园广播的音乐震耳欲聋,我俩一大一小两人圈在小小的世界里享受相对静谧的时光。魔术的道具各式各样,也很容易看懂其中机关奥秘,但我假装不明白。她就鼓着一张认真的小脸,不厌其烦的逐个演示。傍晚了,但是天气还是很热,她的额角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我用指腹轻轻拭去,整理她被汗水浸湿的刘海。静静地看着她,泪水却在不知不觉间糊住了视线。那天下午,周围围观的、无数孩子看到,一位老师看着一个小女孩变魔术,却流了满脸的泪水,用手擦去,又有更多眼泪涌了出来。
15号是离开的日子。一大早团队组织所有师生一起合影。等待的时候,太阳很炽烈,我站在小奚面前用身体给她遮阳。她好像有些不安,眼睛乱看,问了我很多问题。我挨个解答,却唯独不敢正面回答她一个问题:“小马老师,你们明年还来吗?“我只能给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也不确定哦。“
到中午,我终于明白她的不安来自何处。同队的志愿者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是小朋友给我的信。我追出去看,却找不到她的踪影。信上的内容大概有两百字,快赶上三年级小朋友平时作文的字数要求了。看着看着,我突然意识到昨天下午陪她玩篮球时的一段小插曲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许多小朋友平时会把我和另外一位志愿者老师认错,以为我是“小田老师“,她班上的同学也这样称呼我。于是,她虽然记得我的姓名,但是以为我有一个特别的外号叫做”小田老师“。不知这其中缘故,我将称呼纠正过来后,开玩笑称”伤心了“。她就此记在了心上。知道她因此不安,我也十分愧疚,并在回信里安慰她。
“老师,你会忘记我吗?“看到文末,我泣不成声。
到实践结束,我和小奚的故事也没有了下文。故事很短,不过一天多一点的时间。但这故事也很长,可能会让我铭记终生。19岁的夏天,在肥东为民学校,一个大女孩遇见了一个小女孩,和她度过了一个夜晚、一个傍晚、一个早晨的时光,朝夕之间,情谊连结。从前,我用平静的视角记述着志愿者老师和孩子们的故事,却难以真正感同身受,用全身心写下一篇对于支教一事的感悟。现在,我终于触摸到了一个真切的童心,一颗天真、稚嫩、纯洁无暇的心。
队友说,留守儿童就像是遗落在贫后地区的星辰。那我想,志愿者们大概就是捡拾星辰,让他们重现星辉的人吧。无数颗星辰散发出的星光,也会在黑暗中照亮我们的前路,在冷寂时温暖我们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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