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分的瞻淇村,像一尾搁浅在时光滩涂上的大鱼。青瓦为鳞,溪流作鳃,而那些悬在门楣上的鱼灯,则是它仍未黯淡的眼睛。我们跟随省级非遗传承人汪瑞林穿过窄巷,灯笼的光晕浸染斑驳砖墙,他手中的竹篾在墙上投出细长的影,仿佛给千年古村描摹着新的年轮。
鱼灯里藏着的年轮
在汪氏祖屋的阁楼上,我们见到了最古老的鱼灯残骸——半片焦黑的鱼尾,纸页间仍能辨出清代的矾红彩绘。“光绪年间闹元宵,鱼灯队遇大风,蜡烛引燃了纸鳞。”汪瑞林轻抚残骸,如同触碰一段烫伤的历史。这盏鱼的“遗骨”成了活教材:后来匠人们改良灯架弧度,让鱼嘴微微上翘以避风,又在鱼腹中增设铜铃,风过时清响震落烛花。
鱼灯的演变史,何尝不是一部微缩的生存智慧?我们翻阅泛黄的《瞻淇村志》,发现鱼灯数量随世事浮沉增减:鼎盛时有“三十六天罡”之数,战乱时仅存三盏,如今恢复至十八盏。最令人动容的是1963年的记录,村民用糊大字报的纸偷制鱼灯,以“破四旧”标语覆盖鱼鳞,让文化血脉在夹缝中游弋。
与竹篾对话的人
凌晨五点的作坊,霜花爬上窗棂。汪瑞林点起炭盆,开始一天的工作。竹篾在火光中苏醒,发出细微的爆裂声,他说这是“竹子在说话”。我们记录下这门语言:
劈竹:顺着竹节纹理下刀,剖出的篾片需薄如蝉翼而不断
弯骨:将竹片在热气中烘烤,瞬间弯折的弧度决定鱼的姿态
系魂:鱼头与鱼尾的麻绳必须打九个结,暗合“九世同灯”的祈愿
当尝试亲手制作时,才知这优雅背后的艰辛。篾刀划破指尖的血珠滴在竹片上,汪师傅却说“见红的竹子才通灵”。他教我们在鱼鳍处多缠一道棉线,“这样舞动时会有浪涛声”——原来那些令游客惊叹的细节,都是匠人与时光博弈的勋章。
尾灯
离村那日恰逢春社,新扎的鱼灯正在祠堂开光。朱砂笔点睛的刹那,阳光穿过天井,将鱼影投在青石地上。那光影随着抬灯人的步伐摇晃,忽而是宋代的傩面,忽而是清代的马褂,最终化作我们这群年轻人卫衣上的反光条。
归程中收到汪师傅的语音:“祠堂西厢房给你们留着,下次带学生来住。”点开他发的视频,发现老人竟学会了用剪辑软件,将鱼灯巡游片段配上电子音乐。画面最后闪过一行手写字幕——
“灯油会干,河海会枯,但鱼永远在游。”
车过昱岭关时,山雾骤起。朦胧中仿佛看见万千鱼灯穿透云雾,有的衔着竹篾,有的驮着代码,在古老与未来的激流中,摆尾游向时间的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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