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和体魄并不矛盾,深邃和青春何尝无缘,知识和玩乐从未对立。一往无前,穿越那种似现代又非现代,由拥塞懈怠虚伪敷衍所连结成的层峦叠嶂,抵达大山深处,抵达内心最柔软真诚的净土。
相遇
埋首于书籍试卷的磨人期末季接连“一令一动”精神紧绷的军训,习惯于自由与奔跑的灵魂便会默默反抗,随之而来,满心满眼满耳就会突涌起向长天大地释放自己的渴念。恰好逮到机会,加入五彩石暑期支教调研团,探访中益,投身实践。七月下旬伊始,既定时间到,换上一身远行的装束,带上爱的行囊,憧憬着,向山中行进。山中景致,只有自然才能造就。世界不再是机器轰鸣,汽车尾气,唯有灵气氤氲,万物深情。
武陵山区大风堡原始森林深处的中益乡,曾是重庆18个深度贫困乡镇之一。河岸高山林立,“两山夹一槽”地形造成可耕种土地少的大问题,陡峭的山坡使得气流上升不易,常堆积形成暴雨冰雹等极端天气,影响农作物的收成。19年,总书记辗转来到大山深处的中益乡华溪村,实地考察指示,为中益振兴提供理论指导与行动指南。近年来,中益乡深入挖掘当地自然资源禀赋,大力发展蜂蜜、黄连、黄精、蓝莓等乡村产业,辅之以特色研学、旅游产业。从原来的穷村摇身一变成为远近闻名的明星村。
一举成名,产品与故事走出去了,资本与人才走进来了。产业发展呼唤“钞能力”与“金钥匙”。但在教育领域,“人”的因素更为重要。教育需要资源资金,但教育不是直接投资,是随风潜入夜的教化与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奉献。打开一扇窗,撒入一束光。短期支教只能说是播种,布云。发芽开花,成云致雨,存在于期待之中。教育的对象不像地里的庄稼,是灵动的、鲜活的但也是不羁的、野蛮的。
社会实践活动,涉及当地资源禀赋与缺陷,社会团队、学生团队的初衷与目的以及当地政府组织的发展规划。资源的低效配置,各方对实践理解的差异都会在不必要的地方减损实践的效能。只有找出并扩大各方相交的部分,才能真正惠及当地,互利共赢,使效益最大化,可持续。十多天的驻足,为的就是不以点到为止的打卡式实践来定义此行。俯身、平视、扎根,虽也只是一行“过客”,但走过的每一步都扎实而坚定。
我们根据实际情况保留了年龄段区分较小,趣味性与实操性较强的美术课与科普课。经过优化调整,脸谱绘画、粘土面具装饰、叶脉书签制作、揉纸画、象棋教学等动手实践课与汉字、英语、天文、地理等理论课交替进行,借助从别的村借到的投影仪,精彩课程终于得以依次呈现。
为了压缩课时,提高效率,临时决定把“走进地理学”与“地貌模型制作”两节课结合,理论与实践结合,效果出奇。地理课原本是为小学高年级和初中生准备的,但对地理的爱与热情驱使我尝试,去试着跟眼前这群尚不懂事的小屁孩聊聊自然之理,人文之道。看着画面中壮阔的山河,独特的风俗,伟大的工程,本就爱发言的积极分子已经按耐不住,经常犯困的小瞌睡虫两眼放光,总觉得自己懂很多的显眼包的嚣张气焰也冷却下来。介绍知识时,晦涩难懂的术语一旦与日常生活链接,瞬间变得生动而吸引人。在实践环节,硬纸板上一座座用粘土垒起的山,一条条用小手划出的山川溪流构建得像模像样。从小生活在自然里,他们也许比我们对山川地形的感知更为深刻具体,一旦找到理论与实际的接口,便能迸发出无穷的创造力。
总的来说,教学还算顺利,但也是极其不易的。人最原始的样子在这群孩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我看到了最本真的善与恶。不经修饰的求知、好奇、善良与贪婪、自私、野蛮弥漫着,正如雨后青草味参杂着土腥味扑鼻而来。虽然智能手机在小山村里并不普及,但碎片化信息的入侵确确实实影响到了孩子们对于信息接收与处理能力的培养。这让本就与世隔绝的桃源居民的启蒙开智过程愈发艰难。
纵使十多天的相处不足以完全了解每一个孩子,但每个人身上外显的特质与天赋是藏不住的。标准好学生都是相似的,向师型强,老师省心省力。但“问题学生”们各有各的问题,爱插嘴、爱捣乱、爱乱跑,就是不爱学习。每个孩子都有很明显的兴趣点,即使是问题学生,也有自己特别擅长的领域。对相机电脑投影仪感兴趣在上课时并不合适,但或许能侧面反映出对钻研设备的潜力。观察到发言或表达诉求时的不善言辞的同时也不能忽略动手时他人无法企及的专注高效。
融入
影像,文字的力量有限,山居之妙,只有亲身才能感到。山中生活,关注平凡与细微,关注门前瓜田花树的长势和一日三餐。从住所到教室,超两公里,约四十分钟,高差近百米的同一段崎岖山路走了二十遍,每一遍都不同,都有新的发现,新的话题,新的收获。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迎着朝阳,淋着冷雨,路过一朵朵云,问候每一家门前的猫猫狗狗,观察着路旁玉米木瓜长势,步子在不知不觉中迈进。光影,微风,绽放,夕阳,峰回路转,这边一处自然的造化,那边一处人民的智慧,惊叹声不绝于耳。
这是一种在心理上多重年龄重叠的生活,不同的年龄会打架,这看似矛盾的,割裂的,多变的。但没有这种重叠,生命就会失去弹性,很容易风干和脆折。当了这么多年学生,却大多都是第一次当老师,传道受业,顾全大局,实属不易。单看每节课堂时间其实并不长,但把提前调整课件与准备教具,课前安抚情绪与维持秩序,课后收尾清场与打扫保洁的所有耗时囊括在内,每天都满满当当。
抛开当老师教学的主业,在这里还可以成为村民的一员,寄宿在村民家中,真真切切地过着一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本色生活。每天清晨提供叫醒服务的不是闹钟,而是跃进房间的阳光。可以真实地感知时间的流逝,可以只要伸手就能触碰到万物生灵。山中的人们,眼里装着对万物的深情。在山里,人们能够日夜地体验它每一刻的幻化,所有这些风物变幻,都穿透日常存在,人,自身也融入其中之际。这还是一种极其规律的生活,赶圩耕作一切按节律与物候进行。
我们来到这里,带他们看到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精彩热闹。这里教会我如何屏蔽外界的纷扰,做自己。交谈中一位看起来十分睿智的奶奶回答我关于外人涌入小村除了利好之外有无副作用的问题,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我们该干嘛干嘛。”他们在山中,记录生活,思考生活,外面那尘世瞬变,言论纷纷,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眼里只有真实的山,真实的自己。人烟稀少的地方,适合灵魂出窍。这里天宽地阔,可以像孩子一样撒野,拥抱一切,享受野性的呼唤,恣意生长跳跃。虽然来自四海的队友最初都互不相识,但也许是因为怀着一样的初心与目标,很自然地就熟识了起来,合作非常愉快;虽然不会说当地方言,有时也听得一知半解,但当地人那种对待生活,对待万物的认真与深情会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备,主动融入,不再只是和世界隔着一层纱的旁观者。夜幕降临后,山庄沉睡,时间静止了,唯有溪水仍滔滔。收回白天的外向,独自一人扛起脚架奔上田埂,瞄准星空。繁星显现在相机屏幕上的一瞬,充盈了空旷的躯壳。山居于我,宛若在斑斓嘈杂的世界里写惊鸿一瞥的诗。
反思
教化、陪伴、创造,在AI席卷的智能化时代,小山村重塑了“人”在我心中的意义 。世界瞬息万变,唯有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性。无论是人还是村,转型都意味着打造新的能力体系。课余,我向另外一位年轻的社工了解华溪村在领域、位域、时域各维度上的发展成果与前景规划,他如数家珍,我则在心里默默祝福着眼前这个发展趋势良好但实际状况不尽如人意的小村庄。临行前,我问:“那你打算继续在这里干下去吗?”“不啦,下个月我就辞职了。”五味杂陈,不知道下一任村官还需要多久才能记住每一户的笑脸?
写完这篇文字,列车已经驶入广西,我的家乡。“其实,所有的故乡原本不都是异乡吗?所谓故乡不过是我们祖先漂泊旅程中落脚的最后一站。”离渝,经黔,入桂,一路几乎都依山傍水而行。一座山,几幢房,故事的创造与追溯并行,故乡与异乡,浑然地交织在一起,此心安处是吾乡。有幸,曾参与过山那边的一段故事。搁笔,长久地沉浸于苦涩后的回味,欢愉后的平静,冥思后的放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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