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颠簸着的过往
我走进车厢,乘务员极有眼色地接过我的行李,提到座椅附近的架上放好。原先闲坐在车厢里的几个工作人员,立刻礼貌地闪到二号车厢的接缝处。于是这节观光车厢里除了咔哒咔哒踩着踏板还念念有词的驾驶员外,只剩我单单一个人。从观光舱的宽大窗户看去,窗外仅剩绿色的残影,我感觉自己像是条大鱼,一头扎进在绿色的波涛里。而列车,更像一架贴地飞行的喷气客机。
为了坐上这班高铁,我从支教的村子里出发,踏过几里土路,才换来在去高铁站的长途车上摇晃的两个小时。我很少走过这么远的路,也很少坐过这么久的长途车。我想了想,最后还是拿起手机。微信群里,支教队员们还在互相道别。我突然想起,十五天前的这个时候,我就是跟着这群人,坐上了反方向的一班绿皮火车。很少坐高铁二等座的我,看到队员们集体买的K字头车票,张了张嘴,最后没有说出什么,拿过了属于自己的车票。
鱼儿依然在绿海里穿梭,路旁的杨树是海里泛起的清波。正午的阳光照在田上,稻颖上就燃起点点金光。原来是星星掉进了绿海里。乘务员照例给跨局乘车的我端来午饭和一盒点心,我只好把手里的那本快要看完的《梁家河》装回书包。在我看来一向在各局中最抠门的沪局高铁,这次没有用一小盒桃酥糊弄乘客。我看着包装上特意设计的夏季背景,又回忆起自己亲眼见过的那片稻田。
那是一种怎样不同的体验,我想。十九年来,我与农田最近时,也总隔着一层玻璃。而现在,我被一班绿皮火车送到了真真切切的田野。我始终难以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与素昧平生的队友在空旷的田埂上高唱“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自己为什么会和路边的农具相谈甚欢,为什么会久久凝望着千重稻菽,费力寻找着前世的记忆。似乎从坐上那辆绿皮火车开始,我就已经不再是自己,至少不再是让自己觉得理所当然的自己。我重新认识了乡村,也重新认识了自己。
不过,想到绿皮火车,脑海里浮现的,是车窗里逼仄的天与地,慢慢悠悠而极有规律地谐振着,跟我心里的烦躁与不适相映成趣。上车已经五分钟了,我依然没有挤到自己的座位附近。我知道火车已经晚点了,但是我依然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把我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般硬挤进别人的车厢里。多年后与绿皮火车的第一次重逢,我短暂地惊喜于火车里已不再有空会摇头叹息的电风扇,但是很快,我就被更大的失望淹没,就像在车厢中拥挤的人海里沉溺一般,墙上沾染着的陈年灰尘,两排乘客的面面相觑,见缝插针的站票乘客。立志来下乡吃点苦的我,还是很难习惯这种感受。终于挤到自己同行的支教队友身边,我第一句话是:“火车是要到站了吗?”队友们想尽办法让我确认,列车确实在全速前进。
还能记得,初来时,我掰着手指,小心翼翼地计算着回家的时间。脏乱破旧了的,是匀给我的那张床;精灵般游弋的,是蚊子、虱子和其我叫不上来名字却依然很会蜇人的昆虫。睡个安稳觉,是我支教一天归来后的最大的奢望。早已习惯在蚊帐里入梦的我,常常烦躁地望着房上挂着满是灰的蜘蛛丝的椽,盯上一夜。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姗姗来迟的习惯,我终于忘记了每日的思乡“打卡”。每天睡觉前,我总会翻翻带来的那本《梁家河》,然后书不久就会砸在我的脸上。
那本书是爸爸妈妈执意要塞进我的行李箱的。
我再度看向窗外,所有的景色都被速度蒙上轻纱,什么都看不真切。我只知道自己置身在一片绿海之中,绿海似乎和铁轨一起延伸着。无尽本身就总能给人带来遐想。司机依然在咔哒咔哒踩着踏板,念着听不懂的歌谣。坐在新交付使用的复兴号高铁的我,突然很想再挤一次那辆绿皮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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